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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胜利

行旅中遇到的,不尽然都会是美好的东西。当然,美好可以是多面性的,看待东西的角度本来就很多。我们经由行旅,看了各地不同的景致与人文,其实会自然而然地反馈到身心,也让自己在面对未来时、对待挑战与挫折时多了一份从容与担待吧?

但是,死亡算不算是一种美好?我在印度看到了烧成半灰烬却仍然是泛着半粉红的肉色,空气中弥漫着让人心情复杂的味道,尸体被推入恒河的情景;我碰到过飞机飞到一半返航,因为前排的旅客突然暴毙去世的情况,尸体就一直摆在你前方的位置上,机长则报告因乘客身体不适需要返航的消息。这种遭遇死亡的例子有点难堪、有点尴尬与无所措手足,让旅途的心情纠结,我就不多说了。但行旅路上,不期而遇的事情自然会比日常来得更多,更何况是死亡这件不可避免的事。

我的路途与死亡其实有很多交集之处。例如,我爱逛博物馆,碰巧在博物馆里便有很多与死亡有关的物件。有些博物馆很大,走着走着走累了,可能便会在展厅中找地方坐下,或者到博物馆中的咖啡馆去喝杯咖啡,刷刷手机什么的。因此,当我看到《死亡的胜利》这幅壁画修复完成的消息,是在都灵的埃及博物馆中——又是一个与死亡相遇的巧合。埃及人留下来的,也大都是对于死亡的敬畏、迎合又或者死亡之旅的思考吧?于是,在结束了埃及博物馆的参观后,我便匆匆安排好交通与住宿,从都灵赶到比萨去了。

比萨最著名的当然是斜塔了。可是斜塔并不是我这次的目标——有时回想也会觉得有趣,以死亡为旅途的目标,会不会有点荒谬?面向主教堂的方向往左走,一直到尽头就会看到圣地公墓的入口了。

圣地入口(图片来源:许斗达)

圣地公墓建在一个长方形的建筑上,传说这里的泥土是当年的大主教从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地方,运来了五船的泥土作为公墓的地基。因此这块墓地便被称为圣地公墓。从入口进去,室内是一个长方形的哥特式回廊,中间有拱门可以通向一片草坪,左右则摆放着一些古罗马的石棺。往左拐到尽头,转向右方短轴线尽头的墙上,便是《死亡的胜利》了。

《死亡的胜利》(图片来源:许斗达)

《死亡的胜利》是一幅湿壁画。作品的创作者到现在还有许多争论,有些人认为作者是弗朗切斯科·特拉伊尼(Francesco Traini,活跃于13211363年间),也有一些人则认为作者是博纳米科·布法尔马科(Buonamico Buffalmacco)。在13231342年间,比萨大主教西蒙娜·萨尔塔雷利(Simone Saltarelli)委托艺术家创作了这件作品,主题是表现天使和魔鬼对死者灵魂的争夺。

壁画很大,宽约15米,其中要表现的内容也很多。但真正让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也只是画面的左下部分。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画册中这幅壁画的情景,愣是被吓的魂飞魄散。怎么会有一位这样的画家,把死亡剖析的这么直白。我们看到一群正在骑马的贵族男女外出打猎,然后在无意间,便遭遇了死亡!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三具棺材,里面放着三具腐烂程度各不相同的尸体。三具棺材里的尸体,也分别代表了三个不同阶级的人:一名教士(或学者)、一名国王和一具已经腐烂的骷髅,我们甚至可以看到有蛇类在其中爬来爬去。

青春与死亡的相遇,总是让人措手不及。年轻人大概都会觉得,死亡是遥不可及的事。但这三具棺木中的尸体,却赤裸裸给他们敲了一个醒钟,提醒了一个大家在生活中都会自动回避的严肃课题:不管你什么身份,不管你身份年龄,当死亡找上你的时候,你是躲不开的!实际上这也是一个在西方文化中古老的艺术传统:活着的人,必须通过遭遇死亡,来面对他们自己终会死去的事实。

画面最左侧,隐士圣马卡留斯(Saint Macarius)手持卷轴,甩出了上面写着的内容,似乎要用一个大动作来做出最重要的道德寓言提醒,上面的文字大意是说:“你的虚荣会被征服,你的骄傲终将消失。”而在隐士圣马卡留斯上方,一条石阶通往了隐修士们的修道院,里头住着一群隐居者———他们正在祈祷、冥思,其中一人在默默读着一本圣经。他们占据了一个安静的坡地,为救赎作好准备,与那群在下方还在惊讶于死亡的贵族男女恰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画面最左侧,隐士圣马卡留斯(Saint Macarius)手持卷轴,甩出了上面写着的内容。(图片来源:许斗达)

画面中间,堆积着一堆的尸体,他们正在上升的灵魂正被上方许多在飞翔中的魔鬼和天使争夺中下方还可以看到当时的老百姓们,企求着他们能从尘世的苦难中被解救出来。他们有跛子、有上了年纪的乞丐、一个双目失明的麻风病人等等。

意大利这时正在面对着来自东方的黑死病打击,不管是在经济、文化或政治上都在面临着不同的崩坏与扭曲。他们的心声也出现在他们手中的飘带上,上面写着:“既然繁华抛弃了我们,死亡,作为治疗所有苦痛的药,来给我们最后的晚餐吧!”

画面中间,堆积着一堆的尸体,他们正在上升的灵魂正被上方许多在飞翔中的魔鬼和天使争夺(图片来源:许斗达)

到底那是一个怎样的时代,竟然可致使人们觉得死亡可以是一种解脱与疗愈的选择?

在这些老百姓的右方,是挥舞着大镰刀的死神。他似乎要把她的镰刀朝向右下角这群年轻男女的方向挥去———这大概又是一个死亡随时会降临的警告。这群穿着华丽的青年男女在一块郁郁葱葱的花园中正在享受着美好的时光。他们演奏着甜美的音乐、抱着宠物互相唱歌耍乐,享受着生命中的美好。对于旁边突如其来的死神一无所知。

在这些老百姓的右方,是挥舞着大镰刀的死神。(图片来源:许斗达)

《死亡的胜利》带来的当然不可能都是绝望、惊吓与恐吓。在壁画的中间,我们可以看到两个小天使拉开了一张卷轴,上方写着的是给当时观看者的一种指引,大意是说:死亡会降临在所有人身上,无论是谁都避免不了,所以我们需要时常保持警惕,别把有限的生命在不知不觉中挥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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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斗达

美学与博物馆工作者、迂野阁创办人。目前他在全马各地给上班族、退休人士讲授艺术欣赏及美学课程,同时推动博物馆行政与文化策略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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