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这是没有回报的事情,可是无所谓!” 他是收留了65名老人的“棺材佬”

毗邻吉隆坡广东义山,有间名为“同心乐龄关怀中心”的老人院,楼下是棺材店,楼上则是65名孤老的家。自从20年前,这名面恶心善的 “棺材佬” 张来将空置的棺材店楼上开放,就此开始收容无家可归的老人。时光匆匆,他从乌发至白头,楼里的老人在他的生命里来来去去,每当老人逝世,他总是亲自为老人送上最后一程。他见惯生死,却始终无法接受老人的相继离世,可不敢让老人知晓他的悲伤,每次只能让泪水往心里吞……

今年67岁的张来,从事殡葬业已经长达30年,是熟人口中的“棺材佬”。20年前,吉隆坡中央医院的病患宿舍拆迁,他因此收留了数名住在外坡,却需要定期回医院复诊的孤老,从初始的一两名老人,至如今各地医院都将被家人留弃、无处安身的老人送往此处。

外表看似粗鲁的张来,个性直爽坦荡,本着“让老人有口饭吃”的一片善心,成了老人们的最后依靠。他多年来默默付出,此刻却说得云淡风轻,“他们被丢下,我们不能看着他们没东西吃,就给他们吃,后来越来越多人来,看到还有地方,就给他们进咯!来了也只是加多一双筷子而已。”

他笑说,目前已做得“欲罢不能”,无法将老人弃之不顾,“如果把他们丢出去,整个社会在骂我,而不是骂他们的孩子,我可以做一天,就做一天!”

“同心乐龄关怀中心”面积宽敞,环境干净,老人们用餐后各自歇息。(拍摄:赖咏嘉)

走上二楼,是老人的住所。此刻是他们的午餐时间,访问当天恰巧有善心人士赞助的午餐,白发婆娑的老人坐在各自的床上、手捧饭盒,慢缓缓地将饭菜送进嘴里。

张来介绍说,“楼上的65名老人,是比较需要人照顾的,他们当中有40多名是要用成人尿布的,最老的都有90多岁了,有些需要到医院复诊的,我们就安排时间载去。”以往,由张来亲自照料老人,可随着人数增加,他聘请了2名看护负责照料、换尿布,楼下的棺材店员工也会自愿帮忙。

打从20年起,张来开始收留无处可归的老人,每天都上楼查看老人情况。(拍摄:赖咏嘉)

走近窗户,放眼望去,外边就是一片坟墓。对这批孤老而言,生与死的距离,是如此接近。

纵然阳光沿着窗口洒下,屋里的濒死氛围却挥之不去。他们有的仰卧着放空;有者看着电视在笑;也有者凝望着窗外,期望家人带他们回家安享晚年,然而眼前只有一片墓地。

无论是楼下的一列棺材,抑或是外头的墓地,都在提醒他们,他们虽然活着,却已是垂死的人。在他们身上,拥有一眼望穿的结局:在这里病逝老死。

被送进这里,是逼不得已,却也是别无选择之下的最好选择,至少有一瓦遮顶、左右陪伴、三餐温饱。张来说,“他们刚开始时很抗拒,觉得都还没有死,哪里可以丢我来义山,但是住下来之后,就像一个家庭,吵吵闹闹又一天,你骂骂我、我骂骂你,又是一天了。”

其中一名老人的床头前,贴上“对不起、请原谅我、谢谢你、我爱你”的字眼,也许是没来得及向亲友说出的话语,又或是写给日夜辛劳照顾的看护。(拍摄:赖咏嘉)

他摇头,被送进来的老人,始终等不到家人的关心,就这样抱憾死去。“大多数都是孩子不要了的!我们有打电话找他们的孩子,有些孩子有来,但是也不要将父母带回家。”

多年来,张来见过许多不孝的子女、卑劣的人心。直性子的他,初时按捺不住愤怒之情,“不可能不气!我们看着他儿子骗妈妈,家里装修还没好,几个孩子推来推去,看到那种情形,真的想一巴打过去!”

他也说,曾经有老人去世后,其孩子答应前来处理母亲的身后事,却诸多借口拖延时间,最终仍是没现身,张来只好将遗体火化安葬。类似的悲惨事件看得多了,如今的他,说起往事,更多了一份无奈与麻木。

遭外界质疑不安好心  手撕支票拒收捐款

也有者质疑他不安好心,怎么可能毫无保留,收留毫无利益关系的老人,“不是每个人都认同我这样做的,也有人怀疑我这20年不可能没有接受捐款,可是我们就是没有接受。”

即使无法退还支票,他从不曾兑现支票,甚至曾经手撕支票丢弃。“我们没有用到钱,只是负责电费、水费而已,不会很辛苦的。”

这些年,张来始终不谈经营概念,秉持“既来之,则安之”的信念,认为老天自有安排,也从来不计算运营费用。他开玩笑说道,“如果算下来,我还怕我舍不得!”

张来将善心人士的募捐支票,悉心收集起来,从不曾兑现。(拍摄:赖咏嘉)

就这样,“同心乐龄关怀中心”仅靠着善心人士的物资捐助,喂饱了无数老人的空瘪肚子和空虚心灵,甚至还能将多余物资捐助予其他慈善中心。“其实在2006年之前,我们人少还可以自己支撑,现在人多才需要靠大家一起捐食物。”

他感谢这些不具名的善心人士,“很多都不知道是谁,丢下食物就跑了,或者一通电话打来,‘我明天买5只鸡过来’,就是这样一天过一天,就20年了。”

楼下棺材店,一边是棺材,一边是善心人士送来的物资。食为生、棺为逝,生与死的距离如此接近。(拍摄:赖咏嘉)

张来收留老人,不为名、不为利,可说是毫无回报的善心之举,他可曾不甘心,为何偏偏是他必须承担这项重任?

“从来没有!”他直率地说,“我只是不甘心这班老家伙,有吃有住了,还在那边搞事,打人、骂人!”他叹息,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老人吵架打架,这也让他偶尔兴起关闭念头,可他明白,“如果不吵,也不能过日子嘛!”为此,张来在楼上安装了闭路电视,如果他们发生争执,即可马上阻止喊停。

在这儿的日子,也不尽然枯燥无聊,来自各处的义工,每年自发性举办几次出外旅游,带老人到安顺、马六甲、芙蓉等地一日游,为他们的灰暗生活添上色彩。

当老人逝世假装不在乎 只能泪水往内心流

他们有的一住就长达13、14年,多年相处,如今张来也白了头发,与他们形成了不离不弃的亲密关系,像朋友,亦像亲人, “像孩子爸爸是不可能,因为大家都知道不是嘛,不过感觉到是很亲的人。”

当老人去世,张来便将老人遗体运至楼下棺材店,为他们换上寿衣,请来师父开路火化,再进行海葬。“现在很多老人家也将每年的红包钱储蓄起来,预先买好了他们的(骨灰塔)位子。”

从事殡葬业的他,曾接触的白事比任何人都多,怎么可能不清楚,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必经。可当老人往生后,他还是忍不住哀痛,却又不想让其他老人看见这一幕,只能强装镇定,让泪水往内心流。

有的老人一住就住了10多年,宛如亲人。(拍摄:赖咏嘉)

“跟他们相处了这么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楼上有时候吵吵闹闹、骂也好,讲笑也好,明天一早来到,就讲他去世了,不可能没有伤感的。”

尽管内心关切不已,他却不想表露情绪,让老人觉得他的付出都是理所当然,“有很多老人会觉得我是应该照顾他们的,但是我不能让他们觉得我是应该的。如果他们知道,我有这种觉得可怜的心态,就会以为是我欠他们的,我是在还债。”

看着他们,张来认为,死亡对他们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不怕死,只怕老!”他解释,“对所有人都一样,死了就脱离苦海,什么都不知道了,当你老了,但死不了的时候,那时候才受罪。”

对他而言,亦是如此。“我还没死之前,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可以了。如果在生之年,做不好本分,牵挂什么都没有用的!”

步入耳顺之年,回顾一生,他已经了无牵挂、心安理得,“我没有欠谁的了,如果说亏欠,我是欠自己吧!”他大笑,“好像有点虐待自己而已!”

张来的两子一女都十分支持他的善心之举,其儿子更计划日后接手,解决了他的最大忧虑。

“我60多岁了,不要看我会跳会爬,人总会离去的。我的大儿子在处理着接班,这个是最担心的问题,解决了就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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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咏嘉

《访问》编辑兼记者,从纸本杂志、电视台漂流到网络媒体,爱看好文章,盼写好文章。

颜祖威

拍片的人,用汗水和劳力,再加上一点点的艺术天份,来换取生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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