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吃得开怀,睡得安稳,就是好命人——乐天音乐人张盛德

在他撩拨吉他琴弦的瞬间,他的音乐击中你我。他的歌声有力量,像从空旷的山谷传来,击中人的天灵盖;他的歌声有画面,弹唱间充满大江东去的气势与放下过往的气魄;他的歌声有味道,像阳光晒过的被子,可以嗅到烘过的肥皂香。他是音乐人张盛德。“你问我很相信命吗?其实这是我妈妈的人生哲学:吃得开怀,睡得安稳,就是好命人。”

一如每个燥热的午后,刮过黏腻的风,随时会落雨。张盛德的出现让整个午后变得清爽起来。他轻手轻脚地推开咖啡厅的门,将黑色背包放在地上,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如同弯月。咖啡厅内,久石让的音乐萦绕耳畔,他点点头,很满意。

从2016年发行的第一张个人专辑《我是好命人》到2022年的第二张专辑《天命》,似乎都离不开同一个命题。于是见到张盛德脱口而出的第一个问题是,“你相信命吗”?

“你问我很相信命吗?其实这是我妈妈的人生哲学。‘我是好命人’这句话是我妈妈说的,我们回去探望她的时候,她总是问那些问题,吃饱了没,过的好不好?过后就会跟你讲一句话:人呐,匆匆几十年,只要能够吃得开怀,晚上睡觉睡得安稳,就是好命人。”

与张盛德约访在一家咖啡厅。咖啡厅内,久石让的音乐让他很满意。(摄影:王茜)

“我们要写自己的歌,唱自己的歌”

张盛德不属于那种一见面就侃侃而谈的人,他的节奏缓慢,像路灯下拉长的影子,拉长我们的交谈。

时间也拉回到1987年9月4日,吉隆坡陈氏书院举办了一场名为“激荡之夜”的本地创作歌曲演唱会。在这个赤道国度,创作的火焰熊熊燃烧。火球撞击着每一个年轻创作人,他们的眼神炽热。

这股热浪也同样灼烧着张盛德。张盛德与激荡成员中的七人组成《调色盘》组合,后来又与周金亮、叶友弟组成另类音乐人。

“1987年的时候,随着台湾校园民歌与新加坡新谣的盛行,马来西亚也烧起了创作歌曲的风气。那个时候就产生这样一个概念:我们要写自己的歌,听自己的歌,唱自己的歌。”

“我从那个时候写歌写到现在,1987年到现在,差不多三十年,其实都是不断努力地在寻找,什么叫真正的在地化。”

如何在音乐中体现出在地化?受地理因素影响,比如说用“马来西亚的天气说爱你”;受多元种族影响,比如说马来人的乐器与华乐融合。

张盛德觉得,‘在地化’这个概念其实有更深层的蕴意,“就好像有时候你写情歌,情歌本身没有地缘;但是你生长在这片土地,产生了属于你的情愫,写的歌便与他人不同。”

天塌下来当被盖 做家务中沉淀自己

交谈中他偶尔停下来啜饮咖啡,片刻的静默彼此亦不会尴尬,与张盛德聊天有一种莫名的松弛感。中途他询问服务生“有蛋糕吗?”然后以咖啡代酒与我碰杯,“很高兴认识你”。

“我是一个不爱发脾气的人。我觉得发脾气是一个很伤身的事情,身体会绷得很紧,很长一段时间都会不自在。”

猜他是个乐观主义者,他笑眯眯地讲:“我有个朋友讲我是天生的乐观主义者。总是觉得天塌下来当被盖,有什么事情,既来之则安之。”

张盛德是天生的乐观主义者。天塌下来当被盖。(摄影:王茜)

他还喜欢在日常的琐碎小事中“合理化地胡思乱想”。“我做任何事情都会思考会不会对我的创作有所影响。我后来发现一件很有趣的事,原来做家务对我来说是加分行为,吸尘、抹地、洗碗、晒衣,可以独立完成,又无需用脑,是一种惯性的动作,很容易让你进入一种冥想的状态。再比方说,一个人开长途车,让我可以很合理化地胡思乱想。”

相较于年轻时常与朋友为伴,现在的张盛德不喜欢应酬,觉得很耗能量。“我可以一个人去一家咖啡店,叫一壶普洱茶,坐五六个小时。”

说着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沓白纸,“我会固定带着一叠纸,想到什么就写下来,还有一根1.0的黑色圆珠笔,很便宜,但写起来很爽。”

“凡牵扯到第二人称的,都不在你掌控之内”

一路走来,一路弹唱。其实张盛德在中六时才开始学弹吉他,大专时候才正式开启创作之路。

“大专的时候为什么会想要唱歌呢?因为那个时候很多同学唱歌唱得很好听,问题是没有人会弹吉他。我会有被需要的感觉,激发出学吉他的兴趣。”

彼时他在马来西亚艺术学院念纯美术系,“自从我念了纯美术系,发觉我的听觉比视觉敏锐。有个简单的比较,你会看到身边的同学很有天分,你画到半死,他随随便便画出来就是佳作。对我而言,我记下旋律很快,大概听两三遍就知道这首歌怎样唱,然后会很自然的留存在记忆里。而且我写歌很快,有种很顺畅的感觉。“

对于天分,自己多多少少有一点自觉性。再加上身边的朋友在重要的时刻给出正确的意见,从此张盛德便走上创作之路,像河流汇入大海,自然发生。

对于做音乐这件事,张盛德并不以金钱和名气衡量作品的价值,他只扪心自问:“过得了我自己这一关吗,在我心里够不够好?”

“由自己去评价作品,而不是让市场去评价它。至于外界如何评价,看造化了。凡牵扯到第二人称的,都不在你掌控之内。有时候反而会破坏你做一件事情的纯粹度。”

现在的张盛德对于创作心态豁达,也令自己更加松弛。“我后来所谓的自信是从接受自己的不完美开始。以前一直自我怀疑,总觉得作品不够好,不敢交出来。后来发觉,不要把当下的作品当成最后一张专辑,而是把它当成成长的一个过程。”

“当我一唱闽南歌的时候……”

“你说做人像是看不到心,千层的包菜,你得要一叶一叶撕开来,是好是坏才会知。”

这是《包菜阿爸》中最动人的一句歌词,《包菜阿爸》也是张盛德第一首完整的闽南歌。

有些东西,看上去很美,其实不过如此。有些时候,善恶都在厚重的躯壳之下。张盛德的闽南歌,唱出人情冷暖,唱尽人世沧桑,清醒而自知,有时又觉得这世界太残忍。

5月13日,张盛德在杂活店举办了一个小型音乐分享会。(摄影:王茜)

“我为什么突然之间写这么多闽南歌?大概在我四十七八岁的时候,一次与朋友聊天,朋友本身是录音师,我们以前的专辑全部由他录制。那次他突然跟我说,其实我比较喜欢你的福建歌。几十年前他听《包菜阿爸》会流泪,现在听还是会流泪。他说,张盛德你唱福建歌有很特别的味道,是你唱广东歌没有的。”

他挑起眼眉:“我当时很惊讶,啊,是这样吗?”

“每个人都是环境的产物。从小在巴生说福建话,但在音乐的领域接触到的都是华文。华文歌是主流,你完全没有机会去思考为什么不用福建话?”

也正是经朋友提醒,“之后每一次唱这首《包菜阿爸》,我便会很自觉性地去感受它。当我一唱闽南语的时候,我的感情很容易投入。我的整个发声,包括声音的位置,那都是唱广东歌时不会用的。”

”唱华文歌时,有些情感没有办法准确表达出来,它没有入心。不像福建话,从出世开始就讲的语言。”方言入歌,荡涤着歌者与听众的灵魂,声声入耳,句句入心。而这首入心的《包菜阿爸》背后也有一段温情的故事。

“我父亲就是卖包菜的嘛,从小到大,我们都需要去巴刹帮忙,常常跟包菜为伍。捡包菜、卖包菜、送包菜,回想起来脑中很多画面。”

“但小的时候很怕脏,切包菜的时候看到外皮烂掉了,觉得又脏又臭,顶唔顺,通通把它丢掉。结果有一次不小心被我父亲抓到了,把我叫过来,他用刀把外层烂掉的部分削掉,最后加上一句:你不要以为有些包菜看起来很好。随后他就找一粒切开,结果里面是烂的。”

“后来这个画面始终留在我脑中,跟做人的道理一样,知人知面不知心。人生是一个过程,不是一个目标,就像对待包菜一样,一叶一叶剥开,才知道里面是好是坏。”

夜色中的杂活店,张盛德在坐在小院中弹唱。(摄影:王茜)

今年5月份,张盛德在杂活店举办过一个小型的音乐分享会,在唱完《我是巴生人》后紧接着便是那首《包菜阿爸》。

一首首歌听下来,听者有着纵身跃海的冲动,挥别所有不甘的过往。整个人变得通透,恍惚间仿佛黑发渐增,眼睛湛亮,宛如婴孩。

“你问我很相信命吗?其实这是我妈妈的人生哲学:吃得开怀,睡得安稳,就是好命人。”

歌唱完了,月亮也悄悄爬上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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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茜

访问网前编辑兼记者,目前是特约撰稿人。留学英伦。想与《午夜巴黎》中的小作家一样,搭上路边的老爷车去往上个世纪的花神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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