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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斩料,加餸!烧腊铺的人生哲学

食色,性也。食肉,人之大欲。

夕阳西下,落街斩料,烧味腊味卤味白切盐焗,上庄下庄左思右想。手起刀落之间,油脂四溅。荷包胀满时迈入酒楼,猩红餐桌布铺得平平整整,雪白瓷盘盛装切成麻将块大小的烧肉。囊中羞涩时,坐在市井街头叫上一份碟头饭,荧光白的泡沫便当盒铺满双拼烧味和青翠油菜,是属于平民的幸福时刻。

由陈果执导的电影《香港有个荷里活》(Hollywood Hong Kong)片头就以烧腊铺开启,具象的肉与人的欲望构成映射。镜头里的朱仔记烧腊铺,红通通的橱窗内,悬挂暗红色的烧腊,烧肉流淌着滴滴油脂。影片中多次将红色作为主色调,并充斥着大量平行剪接,无法阻挡的情欲溢出镜头外。饮食男女,人之大欲。

《香港有个荷里活》(Hollywood Hong Kong)是陈果导演的“妓女三部曲”中的第二作。影片获得了第39届金马奖14项提名,并最终获得了最佳导演、最佳音效、最佳造型设计。图为电影剧照。(图片来源:豆瓣)

香港鬼才黄霑在1983年为珠江桥牌“豉味玉冰烧”米酒写过一首广告歌曲:“斩料,斩料,斩大嚿叉烧,油鸡卤味样样都要,斩大嚿叉烧。玉冰烧,有玉冰烧,饮杯玉冰烧啦。胜嘅!”

“珠江桥牌”是广州的老字号调味品,始创于1954年。直到现在,珠江桥牌酱油依然是家中厨房屹立不倒的调味品。不管遭遇怎样低落的一天,今晚“落街斩料”(上街买烧腊),都令人欢欣鼓舞。

玉冰烧在1917年就已开始出口海外,成为粤酒中最早出口的产品。1958年在香港《香港商报》刊登的“中国名酒”广告中,玉冰烧与茅台酒同框。(图片来源:广州日报)

在广州,烧腊除了传统意义上的“烧味”、“腊味”,还包括“卤味”、“白切”与“盐焗”。食在广州,常见的烧味有叉烧、烧鹅、烧鸭、烧肉;腊味代表有腊肠、腊肉等;卤味包括卤鸭、卤鹅及其内脏、鸡脚等;“白切”类便是最为常见的白切鸡;还有盐焗鸡、盐焗鸡翅等。广州万松园市场的烧腊一条街,一到傍晚就穿梭着来来往往的拖鞋佬。每间烧腊铺都有自己的独门招式,俨然是肉食者的江湖。

若追溯广东烧腊的历史,要从唐宋时期说起。唐朝时,在番邦与大唐的贸易地图中,广州作为必经之路,阿拉伯人与印度人的灌肠食品也随之传入广州。因此,广东人借鉴灌肠的制作方法,将岭南腌制腊味的方式改良为炙烤,这便是最初的“广式烧腊”。广州天气湿热,如何保存烧腊呢?古人便在在烧腊的制作过程中添加香料,既能祛除肉类的腥膻,也能起到防腐抑菌的作用。而叉烧最初又叫“插烧”,取其用叉子插着猪肉烧制的意思。至于加汁加酱,挂炉烧制,那是后面的事情。

烧腊铺的烧鹅、烧鸭被纵切后,再以翼与腿之间的中线进行横切,被分割而售的部位(通常仅占全鹅鸭的1/4)称为上庄和下庄。白话中将烧腊称为“上庄、下庄”的讲法其实源自南派武术中的术语,在练习功夫时会把木人桩分身,分为手、腰部动作的“上桩”和腿部动作的“下桩”。对于食客来说,烧鸭(或烧鹅)上庄肉质紧致,下庄油脂丰富,下庄会略贵一些。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上庄还是下庄,全凭个人喜好。

Cheras旧区远近闻名的“杨家家来叉烧”,是很多老饕心中排名第一的的玻璃叉烧。(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在中国,北有烤鸭,南有烧鸭。从食材定位上来就大不相同,一个养在深闺,一个混迹于市井。带着宫廷气息的北京烤鸭常被视作宴席的重头戏,而广式烧鸭则是充饥解馋的排挡美食。烤制木料也有所不同,北京烤鸭选用果木或枣木,而广式烧鸭则是就地取材,选用当地的荔枝木。半烤半熏,获得层次分明的香味。

北京烤鸭的吃法很有讲究,荷叶饼摊在手掌心,排列葱丝、黄瓜丝、片皮鸭,点上甜面酱,卷起来入口。薄如纸片的鸭皮蘸白砂糖来吃,剩下的鸭架煮汤或油炸。相较于北京烤鸭的豪华阵容,广式烧鸭就显得亲民多了,除了在粤菜馆,街边的烧腊铺也售卖烧鸭饭。几块表皮油亮的烧鸭摞在白饭上,便是午餐时果腹充饥的烧鸭饭;鸭架汤里丢入一撮米粉,就是夜宵摊最常见的烧鸭粉。

白米饭与烧鸭、烧肉和叉烧的碰撞开启了抵食夾大份的亲民组合。图为鸡腿三宝饭。(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白米饭与烧鸭、烧肉和叉烧的碰撞开启了抵食夾大份的亲民组合,单拼、双拼或三宝,沉闷的一天中不至于太乏味。实际上这种烧味饭是碟头饭的一种,碟头饭最初在广州又叫咕哩饭。战争结束后,广州饮食业发达,每日出入酒楼的食客繁多,残羹剩饭不想浪费,酒楼伙计便收集起来以低廉价格出售,有点像时下流行的“剩菜盲盒”的概念。而有餸有汁的碟头饭应属最早的“剩菜盲盒”。

适逢多雨时节,傍晚时分必定大雨滂沱,整座城市浸泡在雨水中,像一个巨大的水族馆。常常一边在办公桌前敲字一边计划下班冲去哪间烧腊店。

在雪隆,每个人心中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烧腊地图。

在广州大放异彩的的烧鹅,到了大马却鲜少遇见。茶餐室中,烧味、腊味与白切最为常见,卤味一般在单独的档铺售卖,通常与潮州粥搭配出售。“斩料”源自广府,卤味来自潮汕。八打灵新都甘香茶餐室的卤鸭肉质有弹性,香料味不抢戏,搭配白粥、咸菜,是夜宵的最佳选择。

八打灵新都甘香茶餐室的卤鸭肉质有弹性,香料味不抢戏,搭配白粥、咸菜,是夜宵的最佳选择。(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而广为熟知的大马国民午餐“鸡饭”,其实有分两种:白切鸡和烧鸡。广东白切鸡与上海白斩鸡略有不同,白斩鸡是将一整只鸡放入沸水中煮熟,再立即丢进冷水中浸泡,白切鸡是将整鸡在大火沸水中“七上八下”提拉后,关火,于沸水中焖煮。除此之外,蘸料也大不相同。上海白斩鸡使用传统的酱油加葱姜蒜末,而广东的白切鸡绝不会用酱油,热油浇入砂姜蒜蓉碟,激发出浓烈的香气,让人欲罢不能。

夜色中的烧腊铺格外诱人,不如冲向附近的烧腊店一解千愁。脆皮鸭腿,玻璃叉烧,一口咬下,油花四溅。(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当太阳落山,当夜幕来临,你会以什么方式结束这一天?窝在沙发,打开电视机被美剧逗得捧腹大笑;单手开易拉罐,仰头灌下冒着雪白泡沫的啤酒;抑或是堵塞在回家的路上,望着夜幕中的汽车长龙连连叹气。不如冲向附近的烧腊店一解千愁。脆皮鸭腿,玻璃叉烧,一口咬下,油花四溅。所有不快都在龇牙咧嘴、大快朵颐的一瞬一扫而光。

落寞人生,大口吃肉,是属于烧腊铺的人生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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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茜

访问网前编辑兼记者,目前是特约撰稿人。留学英伦。想与《午夜巴黎》中的小作家一样,搭上路边的老爷车去往上个世纪的花神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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