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岁,别人跟你说有少女心,那是求之不得的,比涂了一罐SK-II还好。”叶健一说罢,莞尔一笑。 她画笔下的Olie,梳着娃娃头,整齐刘海。丹凤眼,红色鼻头。常被人戏谑“五十岁了还画这么幼稚的”,叶健一为自己反驳,“如果说,五十岁了,你就要穿这样的服饰,这一类大妈型的衣服,那这些东西我还接受不了。” 又或者说,在作品中,不存在年龄或性别的界限。那作品外的女性,该被年龄定义吗?人至中年,身为社会和家庭的中流砥柱,又常被外界的声音裹挟,女性艺术家的压力与困境,让人无法忽视。
“谈画猫,我回答到有点腻。”
坐在对面的叶健一坦坦荡荡。一边说话,一边从帆布袋子里掏出自己的插画周边,吊坠、耳环,还有一堆花花绿绿的卡片。
叶健一感慨,太久没在吉隆坡办个展了,没有所谓的“露面了”。 “每次在办个展的时候,我会担心。去年我更怕,因为在槟城,完全不是我(熟悉)的环境,就更担心。后来就无所谓,我就抱着去试试看的心态,其实看的人反而没有那么挑剔。”
这次在吉隆坡举办个展,她松弛了不少。将邀请函传给一些朋友,得到的回复都是:到时见。她坦言看到讯息时很兴奋,因为有好多朋友,很久没见了。展期将持续两个星期,对她来说意义非凡。“我就觉得,那十四天就是,要进入人生下一个阶段——五十岁,叫做半百的一个开始。”
她停顿片刻,缓缓地说,我又觉得自己老了,我想记录,我想聊聊。然后刚好是一个机会,希望通过画展,分享我的新作品,与更多年轻的朋友合作。
“我把我自己放在新人的位置上”
今年大华银行“年度之画”竞赛,画室的年轻老师都在准备作品,叶健一开玩笑说,今年我也去参加,但不是artist的group,是emerging artist那一组。大家都笑作一团。叶健一反倒很坦然,“其实我十五年没出现,我算是新人,我把我自己放在新人的位置上。”
很多人都认为女性艺术家最终会投入家庭,难以持续创作。叶健一并不否认,“确实,女画家一有了家庭,会把重心放在家庭上。这就是为什么女画家少,因为她们突然间就不见了,都会有断层。所以这次个展就想用中间这个断层来诉说,期间发生的很多很多变化。”
叶健一称自己常常会被贴标签,对此感到很无奈。有时被人戏谑“五十岁了还画这么幼稚的”,她也不恼。“它不是幼稚,它就是很好玩啊。如果说,五十岁了,你就要穿这样的服饰,这一类大妈型的衣服,那这些东西我还接受不了。
她认老,也慢慢接受着身体的变化,但在作品中,还是想任性地保留着那份纯真。
每个年龄,她都在不断调整自己的心态,以迎接新的人生挑战。即将步入五十岁,她感触很多。面对生命中一些牵挂,也做好最充分的准备。
“像我现在在调整的心态就是,连我的老幺也开始长大了,要接受一种新的变化。我们这一代的人,上有老下有小。”
“有一次他央求我说,多陪我长大。我说我会尽量,但是我没有办法确保。然后再来就是,可能是你先走。我觉得我在说的时候,是在给自己做心理准备。“
“有一次我们躺在一起,我跟他说,其实我签了器官捐赠。然后我儿子就不吭声了,他在默默流眼泪。我说对啊,最起码你也知道妈妈身体的一部分在哪。”
咖啡店的音乐很吵,快淹没我们的谈话。提高声音问她,会伤感吗?
不会啊。
跨越年龄代沟 尝试Digital Art
今年个展的海报有些特别,一个大大的“噢”字,也是本次展览的主题。文字中夹杂着图像:一颗红红的鼻子,还有两只小眼睛。
叶健一解释说,“有时候觉得,我们华人的一些展览,都是很文绉绉的那种,我都没有到那个境界。虽然不会排斥,但我也不是那么文艺。那就做自己喜欢的吧。”
这个“噢”字其实源于叶健一和儿子之间的一个小故事。叶健一今年发现,每次谈话,儿子都很喜欢用“噢”字来回答,偶尔会换一换语调。“慢慢我也学会了,所以我又用这个字回他。他就看着我说,妈妈,你不能够学。”
“你跟我说这个是学校学回来的,那就代表谁都能用。”叶健一说完大笑起来。
她谈起不同年代的流行语,称自己比较幸运,因为在画室教学生,可以接触很多不同年纪的人。“因为我接触的是小朋友嘛,然后你就必须要去了解他们的新用词。他忽然间他会飚一句(流行语),你听不懂,你就要去问。”
因为工作的关系,她不希望与年轻人存在沟通的壁垒。她笑言,画室有些年轻老师,常常在她交代完事情后一脸茫然,她便会追问,怎么样,我的频道,你有接到吗?
叶健一称,自己也向年轻一代学来不少新鲜的理念,比如这次画展中的数字作品(Digital Art)便是受到学生启发。她说此次画展的新作品是之前的延伸,“这个延伸其实是无意中玩出来的。”
“最近几年就很厌烦Digital Art,因为我们教课,希望小朋友先把基础打好。尤其是很早就接触平板的孩子,他们就会很迷恋Digital。然后就会一直跟你对抗。 它是一个工具,以后想要考美院,你还是需要基本功才能够竞争的。”
最后讲不通,叶健一决定亲自体验一下Digital绘画。“那我也想知道它有多好,然后我就去弄个iPad,就用我自己最笨的方式去做。加工的过程当中,觉得很好玩,玩着玩着,就玩了一个小系列出来。”之后叶健一便将digital作品打印了出来,甚至还尝试了一张Risograph (孔版印刷)的作品。
既矛盾又和谐:乖乖牌掺杂着小叛逆
叶健一将作品铺在桌子上,有些狡黠地说,“他可以是猫,可以是人,也可以是一张面具。他没嘴巴,然后其实这个红鼻子是我的一个遮羞布。”
疫情时每时每刻戴着口罩,在她看来,也可以解读为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
“鼻子下面就好像戴着口罩一样,确实戴着口罩方便很多。比方说我有一个朋友,他就有借口说,戴了口罩我认不得人,我就可以不打招呼。我就做我的事情,也很懒去跟人家打招呼。我觉得好像真的,口罩确实带来相当多的方便。”
叶健一作品中的人物,大大的红鼻子占据脸的三分之二。是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有时也是沉重的面具,令人窒息。
“很想卸掉面具,但是卸掉要很勇敢。我要很坦然的在人家面前,做那个想怎样就怎样(的自己),但是毕竟做不到。”
她有点无奈的说道。
“有时候在网上会看到一些撒泼、无理取闹的人,在想怎么可以这样,但是有时候会觉得他很幸福,他做得到不伪装。虽然我们在旁边的人会投去异样的眼光, 但是其实我们心里面可能都很想这样做。”
我顺着她的话,问道:“你有没有叛逆过?”
“没有,我确实就少了这个”。
“比方说,我没有试过抽烟”。她继续补充道。
但还是叛逆,在隐秘的角落,或不经意的瞬间。露出一点小尾巴。
Olie是她画笔下的一个女孩。梳着娃娃头,整齐刘海。丹凤眼,红色鼻头。名字也是她取的。
“她的衣服是中式的,因为我就是在传统的家庭长大。”Olie还有两条不对称的裤袜,颜色图案各不相同。乖乖牌又掺杂着小小的叛逆。叶健一解释说,你不敢把叛逆呈现出来,所以就在小小的地方,偷偷的,让她穿着大胆一些。
“我就不喜欢、做别人喜欢的事情。”
“比方说我女儿问我,妈妈,你有没有拥有过一个Branded(奢侈品)?比如说Gucci或者是LV。我一个都没有,为什么我要拿别人都拿的?我拿个布袋也高兴,我拿个竹篮子也高兴。其实里面还是有那个小叛逆。”
她也坦白承认自己很怕人言,但转念一想,“所以就要学会伪装,但在学会伪装的时候,就觉得为什么要伪装,都多大了还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