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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纸合约到期,签下无尽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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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德,谢谢你,你真的进步了很多。”看着家属真诚地道谢以及肯定,心里无限感慨。

2019年,还记得那时我刚加入孝恩成为殡仪师殡仪师没多久,就战战兢兢接手了一个案子,所幸一切顺利,我也松了一口气。谁曾想两年后,我再次遇见了同一组家属,两年前他们告别了母亲,而今天他们再次告别自己的父亲。

时隔两年,我再次遇见了同一组家属。(图片来源:freepik)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再次遇见他们,但两年后的我可以带着新人,更坦然地面对家属们。面对家属的肯定,心理充满感激,也倍感珍惜。

初次进入殡葬业,我在一家寿板店工作,那时在家人眼中,这是一份属于老人的工作,对于我的决定,感到气愤又不解,甚至撂下狠话:“如果你要在这个行业,那就不要回家。”

在外面生活一年半以后,家人还是让我回家,但每天下班后,妈妈都会在家门口准备全新的花水,让我“洗干净”了以后,才可以踏入家门。

虽然父母愿意松口让我回家,但是他们从不过问工作上的事情,对他们来说,这些事情不干净,也不吉利。后来表哥忍不住问我在这份工作中的体验和经历,那时我才注意到,其实父母早就悄悄竖起耳朵,静静听我说。

时间有限,生命无常

后来,家里开始出现生死课题,父母也慢慢跟我轻松聊聊工作上的一些小故事,不再用沉默来逃避。从那时开始,原先在家门口准备好的花水也不见踪影。

再后来,新冠疫情来袭,爸爸在工作途中不慎感染,被送到双溪毛糯医院进行隔离治疗。随着病情加重,爸爸的身体越来越弱,心中的担心也逐日加剧。

如果我没有接到爸爸的这通电话,会不会他已经不在了?(图片来源:freepik)

某天晚上,我接到了爸爸的电话,电话里爸爸很是虚弱,因为呼吸困难,他让我尽快找医生治疗。因为爸爸不谙国语,因此每一次沟通,都是由我来传话。我马上通知医院 ,所幸爸爸及时得到救治,再次挺过来。

“如果我没有接到这通电话,是不是他已经不在了?”事后回想起来,依然阵阵后怕。

经过这一次爸爸入院之后,我开始拿出更多时间回家陪伴家人,

工作的日常

每天早上来到孝恩馆,我会到各个灵堂,打声招呼,供上饭菜,确保各房间的整洁,待家属到来,再向他们告知接下来的仪式和流程。而来到丧礼的最后,便是最重要的出殡仪式,每当这个环节,我都会特意在仪式前空出30分钟,让家属和逝者有独处的空间,也让他们把没说完的话说完。

在出殡仪式开始前,我会特意留下30分钟,让家属和逝者可以进行“最后的陪伴”。(图片来源:freepik)

在孝恩,我们特别珍视这份“最后的陪伴”。因为我们深知,临别的时刻若能有一段安静的空间,家属就能更好地整理情绪,把心中未尽的话语与亲人道出。那30分钟,不只是停留的时间,而是一份留给告别的温柔余地。

尽管关起门来,但还是有好些家属依然开不了口,有时候这让我感到纳闷:都已经是最后的时刻了,为什么他们总是那么难以说出口?

直到那一天来到我面前,我才真正知道,还未开口的那一刻,就已经泪流满面。

2024年4月11日晚上,我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爸爸因为身体不适被送入院治疗,我和姐姐在医院办理完住院手续已经是晚上八点半,于是我们打算回家照顾妈妈。

在家休息了一阵,医院打电话跟我说爸爸执意下床,极有可能发生意外,因此让我劝劝爸爸安心养病,不随意走动。我在电话安抚了爸爸一阵就挂断了电话,把手机背面朝上放在桌上,然后转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心中却一直有一股不安的感觉。

晚上十一点,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我翻开手机,来电显示爸爸所在的医院。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我接起这通电话。 电话里面和我说,爸爸心脏停止了,你们赶快来医院吧。

放下手机,我和姐姐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医院,一路上依然抱一丝期望,希望爸爸可以挺过来。到了医院以后,我们还未抵达病房,急救医生便站在我们面前。

“真的就像电视剧一样,医生对我们说,对不起,我们真的尽力了。爸爸的急救从晚上十点半进行到十一点十五分,直到我们赶到医院,足足四十五分钟,都救不回。”

只留下我崩溃大哭的声音在医院回响。

得知爸爸的心跳停止以后,整个医院只留下我的哭声在医院回荡。(图片来源:freepik)

约莫十分钟后,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接下来即将需要进行的一切。

作为殡仪师,我很清楚接下来的每一步该怎么走,但作为儿子,每一步都走得如此艰辛。手里攥着爸爸的死亡证明,我迟迟签不下去;在停尸房看见一动不动的爸爸,眼泪再次决堤。回到家,面对默默等待的妈妈,最终只能说一句“爸爸真的不在了。”

从选寿衣、骨灰盒、骨灰位、我尽了身为儿子的义务;安排合适的宗教葬礼、确保每一个仪式都顺利进行,我履行了身为殡仪师的责任。但每一次进入灵堂,我都需要做好多的心理准备,所有熟悉的步骤,此刻都成了撕心裂肺的提醒:原来最难的送行,不是送别别人,而是自己的至亲。

“一看见爸爸躺在棺木就很难过,从晚上八点半到十一点,才不过几个小时的时间,我就没有了一个爸爸。”

哥哥们都从外地赶回来,我们四个兄弟姐妹为爸爸做好一切的准备和处理,给爸爸洗脸、穿寿衣、放库钱…每进行下一步,眼泪都止不住地流。直到爸爸出殡那天,来到了“最后的陪伴”时间,从前我都是关上门,默默在门外守候的那个,而如今的我从门外走到门内,站在爸爸的面前。

从前我在门外等待家属,今天我在门内直面悲伤。(图片来源:freepik)

门外是专业的殡仪师,门内是送别的家属;从前的我在门外疑惑,今天的我看见门内的风景,千言万语在心中,怎能轻易说出口?

此后面对每一位家属,我也更加能够理解他们的不易和悲伤,至此,我的殡仪师生涯中多了一份感同身受。

处理爸爸身后事的那阵子,我特意留下来过夜,每当夜幕降临,我都会走到爸爸面前,和他道一句“爸,晚安”。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几乎天天都早出晚归,即便和家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却很少机会碰面。父母还未醒来,我早已出门工作;当父母进入梦乡,我才拖着疲惫的身躯下班回家。日复一日。

而当我有机会和爸爸道晚安时,他再也听不见了。

不要在来不及面前忏悔

我和爸爸的父子合约正式结束,所有的思念和回忆,都装进了一个刻有“0919” 代号的骨灰位里,用儿子的生日作为记号,让思念不迷路。爸爸的离开,让我更加珍惜和家人相处的时间,尽管工作依旧忙碌,但我依然会早早起身陪妈妈吃早餐,或是挪出时间和家人旅行,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情再不去做,就再也来不及了。

爸爸的离开,让我更加珍惜和家人相处的时间。(图片来源:freepik)

一张永远无法全员到齐的全家福,是我心中永远的遗憾。

自那以后,每当面对家属,我都会更加用心,希望他们能在最后的时刻,得到一份安稳与慰藉。我开始明白,每一个看似特殊的要求,其实都承载着一段逝者与家属独一无二的故事。正因我曾走过那条路,更懂得其中的不舍与渴望。只要这些请求能让他们感到安心,我都会尽力成全,因为那不仅是他们的告别,也是我作为殡仪师,在送行路上最深的体会与学习。

因为所有的所有,我都希望我们——不要在来不及面前忏悔。

编按:本文乃作者口述之内容,由访问网记者余坤恬撰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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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湧

曾德湧,孝恩殡仪师,因亲历至亲离世,更懂家属的不舍与心情。熟稔礼俗,细致筹办每个丧礼环节,以真诚陪伴与稳重守护,让每一份告别更贴近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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