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生的陈连和,跳舞跳了40年。步入花甲之年的他笑着说,50岁之后是他第二人生的开始,要去做更多自己想做的事情。于是在2020年,适逢他创立石头舞团20周年,他和石头舞团带来了舞剧《飞:半岛啊!让我纵情在您怀里跳舞》。召集回石头舞团历届舞者,结合马来半岛的天气、人文与土地的符号,成就了陈连和漂泊流浪异乡之后,终于归来这片土地上,一封给马来西亚的情书。
“其实创作是很危险的,如果是一个一直跟着你,看你作品的人,到最后你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你在创作中是骗不了人的。”跳舞跳了大半辈子的陈连和笑著说。
要追溯陈连和的舞蹈起源,也许要时光倒流回到1981年。他因为云门舞集创办人林怀民在台北招募台北现代舞蹈团而踏入舞蹈的世界。至今已经40年,陈连和还站在舞台上。
舞蹈是当下的
“跳舞是当下的,不管你是设计怎样的舞蹈,你都会把你当下的心情摆下去。至于当下你是年轻或者年老都没有关系,最重要的就是这个当下的感受、心情。”
它必须是当下的,如果它不是当下,成为了影像,他就失真。
然而很无奈的是,占据2020绝大部分的是新冠肺炎的肆虐。在我国疫情爆发以前,石头舞团曾在2月份上演了舞剧《飞:半岛啊!让我纵情在您怀里跳舞》。但此后,疫情带来的影响诸多,舞团上下的活动与经营都无法如常,因此陈连和与石头舞团决定,在去年的12月份,将《飞》这场舞剧搬上云端,让许多无法到现场感受舞团表演的观众,在防疫期间,也能够在线上一睹这场舞剧的风采。
对于纵横剧场多年的陈连和来说,线上表演的困难不大,只是影像后制工作比较费功夫。
表演本身跟往常相比好像没什么不一样,但其实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我们姑且不论在场观众,能量就看不到了。每个舞者在表演的时候,他们的呼吸、喘气,其实都有声音的。表演艺术或者肢体艺术要让观众感受到的就是我要临场,我要现场,我要当下。
所以我的表演影片,我很少,几乎是不看的。我要看的就是舞者在我的面前跳舞。所以舞蹈想想它是很残忍的一件事,因为它要在现场,我要感觉到温度,我要感觉到你的呼吸,观众才能感受得到。可是看影像的话,就漂漂亮亮,而且它是平面的。”
“我本身还是比较喜欢看到观众进场,好评不好评无所谓,但是确实是亲身经历的。我要看到每一场舞者,他可能跳对或者跳错,就是他是活生生的,我要看到的是有血有泪的。”
石头舞蹈团20周年舞剧《飞》
这一次舞剧《飞》对他和石头舞团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一次演出。适逢石头舞团创立20周年,舞剧《飞》结合了舞团20年来的经典舞蹈肢体概念,陈连和从中出发,创作出新的舞蹈。
而且参与这场演出大约30多位舞者中,有的是已经离开了舞团,到不同的人生道路奋斗。但也趁著这一次的舞剧回巢,再度回到舞蹈的世界中。
陈连和为了聚集大家的演出,不惜南下北上,和他们一起重新练舞,重拾当年对舞蹈的热情。“他们有的都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妈妈了,有的脱离舞蹈很多年,但还是练习一下就能跳。”他形容这一次的演出就像是一场美好而圆满的“团圆饭”。
“在20周年《飞》这场演出,我们看到很多我流失了的记忆。我们再拿到这个年代,复刻它后发现很多印像都是从我以前的记忆中来的。”
在这场舞剧中,陈连和融入了马来西亚的雨天、土地、雨林、犀鸟、海浪与大红花。那些我们日常琐碎的事物,在剧中都化作动人的符号。这是陈连和奔走他乡,漂泊多年,历经流浪与离散后,终于归来情绪的体现。
所以舞剧《飞》不只是石头舞团20周年的集大成作品,更是一封写给马来西亚的一封情书。
舞剧《飞》:陈连和写给马来西亚的一封情书
“比如对于水的记忆里头,我小时候住的是锌板屋,屋顶是有点弯曲的。下雨的时候就会从屋顶留下一条条的水柱,因为这段记忆里头时常是在乡下,我们五角基等,妈妈从远方走过,经过那个水影,水影中妈妈的影像是美的。所以我用了4个女生穿著白色,不同剪裁的衣服,站在水影的后面。”
母亲给陈连和带来相当深刻的影响,小时候妈妈带着他去看歌仔戏的记忆对他来说依然栩栩如生。这些童年时期的记忆并没有因为时间流逝而变得模糊,反而在时间与岁月的打磨下,那些细节变得更加清晰。
那些从前不在意的细节,经细数,竟是如此让人魂牵梦萦。
“小时候满山片野,我们家是种橡胶的,每次橡胶都有落叶的时分。每次落叶的时候就是农人最头痛的时候,我们小孩子就会觉得很好玩。因为橡胶树落叶的时候,胶汁就不能够出来,所以落叶的时候就是他们停工的时候。
而且每次橡胶树在它的种子熟了的时候,它会掉在地上,‘啪’一声。它有不同的节奏不同的声音,所以表演中我就请了鼓队,现场演绎那个声音。而且它的这个声音,就很像是爸爸每次的脚步声。不管是下雨还是穿着靴子,那个声音都会让你感觉到‘啊,爸爸回来了。’”
不管是母亲、父亲,声音还是形象,陈连和把这些看似不经意的生活日常落实到舞剧中,让不管生活在哪个时代的人们都能体会到这份集体回忆。因为我们都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感受着同样的炎天雨天。
创作者需要真实地去感受土地
“在我的舞团里面跳舞,我是不穿鞋子的。我真的希望他们可以双脚踩在土地上或者地板上,真正去感觉这块土地它传达给你的能量。而且还有一点,舞者在上到舞台的时候,假设是需要在布上面跳,它会很滑;或者是在叶子上面跳,上面可能有些小灰尘,那个状态会更滑,更不稳。”
所以变成舞者需要在不同的状态里头,去感觉身体的重心,跟土地的接触。这个其实就是你平常的生活。
“比如下雨天你穿拖鞋出去外面买东西,你走路的方式必定跟你没有下雨的时候是不一样的。或者说你穿高跟鞋走在土地上,跟你脱掉高跟鞋,你踩的力量都不一样,所以土地对我来说,它是一个很直接的传达。它在不同天气不同的时间,会传达不同的消息。”
流浪的舞者生涯
在马来西亚完成小学、中学教育后,陈连和就到了台湾就读中兴大学的法商学院,也因此在台湾展开了他的舞蹈生涯。他跟着古明伸和林怀民老师学习舞蹈,并开始编舞。
“我昨天跟我的助理小小在整理以前的东西,我就想到我这个小孩出生在南部凿石城(Batu Pahat),他一边跳舞一边读书,可是回来之后他也不从商业专业,反而宁愿当一个流浪人,过一个吉普赛的生活,只为了可以漂泊在一个可以跳舞的环境里头。”他回想以前为了舞蹈的流浪生活,可以搭乘夜深的巴士到某个地方,晚上没有了交通,就在车站睡觉,只为了可以尽可能去学习更多不同的舞蹈。
那阵子他还特地到新加坡去学中国古典舞。为了学舞,他会坐火车去到新加坡,一整天就在那里学习,然后隔天赶回马来西亚教舞、排舞。
后来的陈连和越跑越远,在研究所毕业后,他找来了一名制作人和一名灯光师,就这样到台湾、美国、欧洲流浪,一个人表演舞蹈。
“可是后来一两年之后我就觉得好累,我是不是需要定下来了?当我在英国看到冬天所有叶子都掉落满地,只剩下枯枝。我在那边找到一个马来西亚东海岸武术师的一段音乐,我听到家乡的声音,我就说我要回家了。”
石头舞团意味着流浪的终点
回到来马来西亚后他创立了石头舞蹈团,那一年是1999年9月9日。
创立石头舞蹈团,意味着我叛逆的梦达到了(笑)。如果说石头舞团于我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我想家。我要踏回到这片土地上,我要回家。而且所以我才用石头命名,凿石城(Batu Pahat)我的家乡。
石头舞团秉持着“处处剧场,全民起舞”的宗旨,走进马来半岛的大城小镇,不止在剧场演出,更走入社区、校园,以表演、演讲的方式,让马来西亚人能够更加接近舞蹈艺术,感受到它是能落实到生活的艺术。
“我在训练舞者的时候,我也常常听到说‘老师你不觉得我们舞团是环肥燕瘦,全部都有吗?’我说其实是有(笑),不过到最后全部都会操得很瘦。可能人家都不要,可是我觉得我要。因为我要的是活生生的,我不想要一出来就像蝴蝶舞那样,18个都一模一样。可是我觉得人生不是这样的。”
我觉得不同才精彩。我觉得这世界上如果没有‘怪胎’会很不好玩(笑)。有时候有他们的存在,在你的生活上是一个很大的点缀,这个点缀就是一个火花,这个就是艺术中的‘真’。
花甲之年的人生智慧:该忘掉的,就不要去记得
步入花甲之年的陈连和也许是因为舞蹈,也也许是因为他常怀一颗年轻的心,所以无论是体态或心境上,都能感受到他的朝气蓬勃。他说自己不是一个那么在意年龄的人,“我50岁开始就是我第二人生的开始,所我现在还不到22岁(笑)。我觉得你需要这样分,50岁之后你必须要重新去建构你的人生,你再去学你想学的,玩你想玩的。50年过去了,你要给它一个终点站,你要重新再起步。”
陈连和表示自己活到现在,对于很多从前在意的事情,现在已经不那么在意了,甚至有些事情,没有必要也不需要再去记得它。
“因为你这样的话,你的人生会开心一点。你可以把珍贵的留下来,再重新发展。我的人其实不是很喜欢回顾过去(笑),有时候我会刻意去忘记,因为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要记得。除非那样东西,是我要的。你不可能把所有东西都记住,你只能选择你要的。”
记忆这回事看似是由人掌控的,但其实却是最不由人的。随着时间堆叠,我们的人生经历会累计得越来越多,如果不像老师说的,学会忘记一些事情,我们最终只会成为被记忆压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