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读英国资深媒体人Andrew Marr的新书《伊丽莎白时代——形塑现代英国的历史》(Elizabethans: A History of How Modern Britain Was Forged),其中谈到战后七十年来的阶级变化,其中最明显的就是从以前注重标准发音(Received Pronunciation)甚至高贵口音(posh accent),到后来媒体提倡口音多元以淡化阶级意识(class consciousness)。我现在才知道战后曾经有一段时间,英国人为了工作上的晋升方便,竟然特意去参加语音培训课程(elocution lessons),尤其是从事和媒体、教学、律师和公关行业者,更是如此。即使到今天,口音“纯正”的英语依旧是个人教育与阶级背景的指标。
口音在英国的重要性常令我觉得不可思议。我以前有个尼日利亚同学是个语言天才,可以模仿全英国各地不同口音。她在伦敦的Harrod’s兼差,一上班就一口标准女王英语,hi、guys、fella和cheers等等字眼万万不能出口,否则工作随时丢掉。又例如镜子不能说mirror,而是looking-glass;卫生纸不是toilet-paper,而必须说lavatory-paper等,否则就会惹来顾客和经理鄙视的眼光。她还自嘲说“现在比以前好啦!以我这样的肤色,20年前别想混进Harrod’s!”
尽管英超风靡全球,足球绝对是工人阶级的游戏,永远进不了以会欣赏板球(cricket)、英式橄榄球(rugby)和室内网球(real tennis)为荣的上流社会。有别于温布顿网球赛那样的草地网球(lawn tennis),real tennis是贵族场所、高级寄宿学校还有私人俱乐部才见得到的室内网球,我只见过一次,是在伦敦郊外的Hampton Court Palace,那是五百年前亨利八世的住所,就是他为了可以和妻子离婚而率领圣公会脱离梵蒂冈的管辖,开启了英格兰新教的传统。
不信?英超里头的球队除了Chelsea是中上阶层地区外,其他球队几乎都来自没落的工业区或贫民区,所以父母才放任小孩在路边踢球,踢出了春天。足球员钱是有了,却依然挤不进上流社会。贝克汉夫妇一身名牌,住的是高尚住宅区,进出豪华车代步,依旧无法把孩子送进Hertfordshire的一所贵族学校,只因他们“too working class”,改不掉的是口音和行业,不少校友担心自己的身价因此受损。
我唯一一次勉强体验过上流社会私人俱乐部的氛围,是1994年圣诞节以后,教会的一位姐妹Helen问我有没有兴趣陪她出席她工作的高级私人俱乐部的新年晚宴,地点就在伦敦的Regent Street,著名的Hotel Café Royal隔壁。她说那年业绩特别好,老板决定慰劳所有员工,每人可以携伴出席,当晚公司另外找服务员来招待自己的员工。
由于俱乐部会把晚宴弄得很高级,规定必须盛装打扮,我为此还特地去Selfridges的post Christmas sales买了一套打了五折的晚宴服(dinner suit),虽然脚上穿的是已经快三年,有点残旧的Dr. Marten’s皮鞋。
晚宴上还真是衣香缤影,前菜、主菜、甜点到餐后酒等等都一级棒。Helen的同事主要来自南欧和爱尔兰,就算是英国人,我一听口音就知道是什么背景。这绝对不是歧视,而是日常工作学回来的,但大家都很投入演好这出戏,举杯谈笑都很刻意又滑稽地伪上流矜持有礼一番,假装在享受明明都听不懂的古典音乐;台上的主持人拿女王英语大开玩笑,还提醒大家过了年回来上班千万不要有样学样。
We had a great evening indeed,absolutely brilliant,是我毕生难忘的晚宴。
曲终人散,送了Helen去地铁站就到巴士站去等车。我当时住在Peckham,是个没有地铁站的贫民区。快午夜了,天空忽然飘起了雪,有点寒意,不怕冷的我很兴奋。然后夜巴出现了,我即刻跳上车。
那一刻,灰王子的奢华梦醒了,庆幸巴士没有变成南瓜,明早还得到便利店上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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