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欲来去台北打拼”
2014年,我20岁,血气方刚地离家南下都城上学,却在半个学期后意识到自己正困在大学自由外衣下的巨大跑轮中。都城就像罗大佑在〈鹿港小镇〉里唱的那样“不是我想象的黄金天堂,都市里没有当初我的梦想”。无所适从中,我这离家的年轻人,跌跌撞撞着建构起自己的独立生活。
那时候Spotify在马来西亚刚满一年,大家逐步摸索着怎么在串流平台上听音乐,有些朋友用电讯服务附加的优惠配套注册了会员,有些直接真金白银付费订阅,我一介每天只吃两片roti canai充当早午餐的穷学生,咋舌于十五块钱的月费,只能忍着广告讯息的轰炸和不能跳转歌曲的限制,栽进了串流音乐平台这个新世界。
很快地,我搜罗所有爱听、爱唱的歌,认识了各种新的、旧的歌,建了一个鱼龙混杂的歌单,随意取名为“收藏”,里面的歌曲横跨多个年代、包罗各种音乐类型。而她的用处很多,有时是陪我做家务,有时是陪我走路上学,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在每次搭火车北上南下时,为睡梦中的我隔开火车行驶在铁轨上的巨大声响(是的,2014年还没有双轨电动火车呢)。
“不管如何,路是自己走”
不曾做好与家别离的心理建设(或许也是不愿),因而总是在火车一开动,要离开家乡的火车站时立马眼眶一酸、热泪奔流。但有一次,恰巧歌单第一首就放了林强的〈向前走〉,伴着火车前进,歌词欢快唱着:
火车渐渐在起走
再会我的故乡和亲戚
亲爱的父母再会吧
斗阵的朋友告辞啦
阮欲来去台北打拼
听人讲啥咪好康的拢在那
朋友笑我是爱做暝梦的憨子
不管如何 路是自己走
本来一如既往正在流泪,突然歌词里的乐观热血、踌躇满志却猛地止住满腹心酸。尽管往后几年并没有一次不哭着离家,但那次以后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就是在快到都城终站时点播这首歌砥砺自己,说服自己趁年轻努力打拼,自己的决定自己来担。为此还商借朋友全额付费的帐户,把整个歌单下载在手机上离线收听(不法行为,不该学),才得以随意点播或跳转不想在当下听的歌。
(有趣的是,〈向前走〉里互文了〈鹿港小镇〉里的那句“台北不是我的家”,但反驳以一句“但是我一点嘛拢无感觉”。每次听到都羡慕着这样的蓬勃朝气呢。)
后来歌单里收录灭火器乐团的〈长途夜车〉,一个人搭夜车的情境更是跃然于眼前,而歌词中迷失了自己、想回家的心声完全是每个游子的梦呓吧。还有纵贯线的〈归来〉,这两首歌无时无刻提醒我是有故乡要回去的人,因此在心境上更加没有留在都城的打算。
“心里有老茧,脸上有风霜”
后来,学业在一波三折后终告完成,却在本来打算赚了钱就要先去流浪一轮的半年里不幸遭遇连串打击,而后塞翁失马般在都城得到在一个隔音室里隔空对很多人说话的工作。那时的我,已经是靠着一份正职及继续当家教自力更生的大人,也有钱自己缴每个月十五块钱的Spotify月费,似乎长成〈向前走〉里面那个理想的有志青年了?
可惜呀,年少气盛的棱角很快被现实的磨砂纸打磨殆尽,眼见许多糟糕嘴脸后终于领会天理无存,于是收敛气焰、自行噤声。离开人前光鲜的工作,投入下一份埋头写字的工作,以为就此蒙起良心,但本质并非如此。
于是幸运的我,得到一张来自家乡的门票,欢迎我回家。
“下车的现在,我是回来的人。”
只身在外六年半,没有衣锦还乡,我的心情就跟交工乐队那首经典鲁蛇归乡曲〈风神125〉里唱的阿成一样,暗自祈求伯公爷封上左邻右舍三姑六婆的嘴,让我无声到家。
但这次我已经了然于心,不管我身在哪里,不管我走什么路,总会有人愿意耐心等我成功。但就算我没有成功也没关系,因为我终究是回来的人啊。
至于Spotify,现在做什么都离不开它了呢。
后记:只是现在惊觉我的故乡竟也是他乡游子的“台北”了,不禁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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