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y Wang来自大马独立音乐厂牌“万发(大马)私人有限公司(Ban Huat Sdn. Bhd.)”,“烂漫”似乎是Jay作品的关键词——烂,软烂或灿烂;漫,散漫或浪漫。这两个组合起来的字眼看起来有种丧丧的美感,但Jay的音乐作品柔软慵懒之余,还存在更大的力量,以及引领听众灵魂放松下来与音乐共舞的魔力。
吉隆坡,不大不小,不算脏也不算干净。在与绝对相对的中间地带中,她唱着属于这座都市的进行曲,阐发来自不同地方灵魂的心声。
当缘分如白日依山尽,不如一起欣赏红色的月亮
太阳依傍山峦慢慢沉落,燃烧、渲染却缓慢落幕,独留黑暗笼罩大地。《白日依山尽》代指面对一段曾经炙热却没有结果的感情,懒得去面对猜疑和诋毁,于是选择离去后再喃喃诉说心里话,慵懒和平静得出奇。当决定“清空思绪/自律/他律/做决定”的那一刻,心里就明白选择放手让这颗果实落在地上,已经是眼睁睁看着它烂尾。
Jay曾在演出时笑说,这首歌是在教小朋友补习时产生的灵感,用大众最耳熟能详的一句唐诗写出成年人的爱恨拉扯。天黑时,默契会结束,追赶会终止,给了台阶就走下去,因为以黑暗为藉口装作绊倒的模样实在不体面:
When you run away/我也不想追/有一个台阶你下去了没
Let’s all run away/谁都不要追/天突然黑谁来适应谁
我们的关系像白日依山尽/和你的关系像白日依山尽
我们的关系像白日依山尽/和你的关系像白日依山尽
《我喜欢你》是从2017年释出的《贰零壹肆》所延伸的成品。《贰零壹肆》原始的歌词道出喜欢的样子,只要处在喜欢一个人的状态中,眼里便只有他/她。在《贰零壹肆》之上,《我喜欢你》融入了本土嘻哈歌手Dato’ Maw的rap,以及Kaiote的伴奏,元素更加多元,但主歌歌词的深情不变:
我喜欢你/好喜欢你/在所有来来往往人群里/你最美丽
我喜欢你/好喜欢你/不同的背影/不需要找寻/一眼就笃定
路旁有黄黄的花/黄黄的花/头上有蓝蓝的天/蓝蓝的天
地下踩青青的草/青青的草/眼前站着一个人啊/是你呀
现实的感情实在太多解不开的羁绊与爱恨,偶尔也渴望脱离现实做一场《甜梦》,沉溺在甜美幻象。那些我们所渴求的,只能是梦境吗?“我们的眼睛可以清楚看见世界,而我们的心可以清楚分辨,我们想看见什么样的世界”。当清楚地观望自己当下的处境,也不忘却思索自己想要看见的世界,因为内在才是牵引一切的起点。是活在流泪的世界,充满防备的世界,抑或甜得像梦的世界,端看我们的心引导眼睛望向何处。
假作真时真亦假,觉得迷失时,不如暂时赏红色的月,看四个彩虹悬挂在天空,成为游在稀薄空气中的鱼。直到你终于在世界中找到自己跳脱常轨的频率,或许也会以轻松的自嘲姿态告诉昨日的自己——正常的人才不会真的落泪:
那我也一起欣赏红色的月亮吧/还是我要当清醒的那一个/亦或者我才是睡着的?
此刻大家都沦陷/我搭上末班的车/卸下所有防备/正常的人才不会真的落泪
……
频率在同一个时间跳脱了常轨/我找到的都是先听到的/再把文字咀嚼
你想要睡 你想要睡 你应该睡/就这么反复地告诫/就这么反复地闭眼
就这么反复地/就这么反复地/直到我看见
吉隆坡的夜,以及格子间之外的日常
Jay的歌也从现实出发,凝视熟悉情境中不同的风景。《吉隆坡的夜没有霓虹灯》,开头便让人抛出问号,吉隆坡的夜真的没有霓虹灯吗?未必,只是有时候心里的灯光黯淡下来,整座城市都像是漆黑的;唯有牵起爱人的手穿梭在城市中,城里高挂的霓虹灯才在我们留下脚步的地方一盏盏亮起来。抛开那些被消磨的信任共度一夜,哪怕天亮时就会分开,这一瞬的亲密永恒:
吉隆坡的夜没有霓虹灯/想牵你的手没有好气氛
吉隆坡的夜没有霓虹灯/快牵起我的手/别犹豫别等
听我说城市里流浪的人/找不到纯爱/别那么天真
听我说城市里流浪的人/时限是一晚/天亮就得分
吉隆坡不只有爱人和霓虹灯,还有工作。写字楼里聚集来自各地的人们,《朝九晚五》是当代社畜的心声写实——既然生活乏味,周末派对之必要不言而喻。趁周休二日丢下一切还未做完的事情,到自己喜欢的场所走动,即便地点有时是重复的,只要看到城市里不同的人,让不同的声音钻进耳朵,都会放掉身体里流动的焦虑。“这是自己的时间/别消耗在坐等回血”,既然坐在原地内耗不会改变事实,不如抓紧手上的余裕去狂欢:
大部分的人都不来自这座城市/大部分的人都丢过自己几次
大部分的人下班后通常没事/大部分的人已忘记为何到此
你朝九晚五,假日没力气跳舞/你朝九晚五,没灵魂的社畜
你朝九晚五,假日没力气跳舞/你朝九晚五,你朝九晚五
Come on now! Move you body! /跟着我的身体grooving/这是自己的时间/别消耗在坐等回血
烂漫的都市装满我们这款的人类/没那么期待天黑
狂欢是否必须一群人同时进行?和朋友一起固然快乐,但如果有自己心仪的风景,也可以一个人去观赏。如同《夕阳有限》,所有风景都有存在的限额,电影会下映、海岸线会往后退,不抓紧的话就会溜走。有很多东西,没必要一群人去做才能感受到快乐。趁夕阳还没下山,关掉简讯通知躲在波德申的角落,一个人观察它如何消失在海平面:
我有很多想要去的地方/想要做的事
比如说海边橘色的夕阳/沙滩上写字
身边有个人只是optional/我再也不想等
……
像有的时候很想看一部电影/去找个人陪却总等到下映
像那间餐厅有个蛋糕很吸引/而我的朋友们全都不感兴趣
能怎么办吗/永远都不要去吗难道/永远都要等人陪吗难道
我自己也要欣赏风景/沿途津津乐道
没有灯光,就当软烂泥沼里生根发芽的花
在讲求商业价值和同质化的时代,站在大舞台的聚光灯之下歌唱,就是巨星吗?即便穿着华丽衣裳被千万人拥趸,真正由内至外的巨星不复存在,每个个体的五官、穿着、谈吐都被估价,仿佛产业链中的硝烟,一旦身上的价值利用完毕就会如海市蜃楼消失在大众视野中。所以,《这个时代没有巨星》:
随人们的喜好来决定作品/你犯个错他们还不允许
放眼望去只剩下一片寂静/我死以前能不能再见你
脚下踩着是一片沼泽泥泞/原谅我没铜板买木屐
啊/这个时代没有巨星/啊/没有人有种做自己
啊/这个时代没有巨星/啊/长大的世界真透明
要从当初期待的景象中离开吗?如果不跑,还有什么选择?歌曲最后的独白,是歌者对自我的回应:
“我记得很清楚,自己什么时候把这一颗种子种下。我记得很清楚,是因为什么它们开始生根发芽。我也记得很清楚,当我发现自己不可能成为小时候想要成为的哪一种人,我嚎啕大哭。就是这么一个当下,那些美好破碎,我还是继续爬。……一根绳子被丢下来,我抓住,绳子很粗,我受伤。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抓住我的脚,就算只能往上一公分,我也愿意用力去爬。……所以我们能不能够不要为了带不进棺材的东西丢掉自己?反正我们终将痛苦一生,所以再痛一点怎么了吗?再流一点血怎么了吗?”
如果现实不给这座城市里的每个人打一盏聚光灯,就抓紧心中仅剩的那一根绳子,在匍匐间成为泥沼中发芽的花。
我们并不总是需要在现实或虚构作品中寻觅一个世俗意义上“敞亮的结尾”。这种寻觅到最后总会留下混淆,“敞亮”的意义究竟是由听众人为寻找和赋予,或是作品原先想说的话——“敞亮”不应该是界定一件艺术品价值的唯一标准。
察觉张狂情绪的当下,人可以选择不急着点亮一盏灯,而是看见情绪的纹理,平静也罢、疯狂也罢,只要接纳它的存在,并且针对它做出了表达,就是在练习接住命运给的绳子,编织一张属于自己的安全网。
在反复的练习中,希望总会在软烂泥沼里生根发芽,而人不需要去预估它发芽的时刻,更不需要预估它会开成怎么样的花,那是命运的职责,人只负责置身命运其中,以从一而终的姿态相信自己值得一切。
正如《优秀的人》,唱着和现实碰撞的痛苦,而始终相信自己是值得认可的灵魂,这是一个真正清醒而柔软的灵魂写出来的歌词:
我迫切需要这种认可/照顾不来脆弱的灵魂
也想要被爱包裹全身/别忘记我是个人啊
只怪我说话不认真/长得不是那么可人/不懂挂张笑脸/整天只会阿谀奉承
喔那些法大的人用这种掌声喂饱灵魂/那就让我去吧/那就让我继续饿吧
让我为我鼓掌/为我鼓掌/因为我/就让我为我鼓掌/为我鼓掌/因为我
我是个优秀的人/我是个优秀的人
Jay的专场有两个习惯,一是会唱《优秀的人》,二是给每个听众分发一朵花。因为《优秀的人》歌词给我太多力量,我几乎每一次都是为了这首歌决定买票听演出。她给大家发放自己挑选的花朵,人们在红色、蓝色的昏暗灯光中把花朵往后传,她对听众说:没有人送过花给你的话,我就成为第一个送花给你的人。
把这朵花带回家养在盛水的花瓶里,仿佛爱和勇气又延续好几夜,明天醒来,我们依旧不问意义,而怀揣多一些坚韧在都市里握手后各自奔波,期待下一次再听见同样的乐音响起——彼时,人们再沉浸在这样的音乐和夜晚中,当一回烂漫都市人。
▌延伸阅读:傅译萱专栏《声音译览》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