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标题虽借阿克马之名,实则指代激进的马来民族主义和伊斯兰主义。眼看着绿潮日益激化种族和宗教问题,华人对他们亲手捧上台的政治领袖长久下来的“不回应”,已经积蓄了极大的不满。在理性方面,对于华人“应该如何回应”的讨论不多,但开明进步的马来人如达祖丁教授则时有华人“不应该如何回应”之论。就让我以本文抛砖引玉,尝试理性讨论这个问题。
华人现在怎样回应
华人向来有一种“大局”的观念——即人们常说的“顾全大局”又或者“大是大非”。为了“大局”,华人可以卑屈地接受很多妥协。
远的不说,当2008年行动党和伊斯兰党组成“民联”时,华人不就放下了很多本有的理念和原则吗?十年后的2018年,当“希盟”找来马哈迪组成联盟的时候,华人不也一样选择失忆,甚至愿意捐助未来的寿命给这位垂垂老人吗?
“大局”这个词的意思十分含糊,但当2018年改朝换代后, “大局”的意思变得十分明显——即执政中央政府的权力。于是我们不妨换句话说:为了“执政”,华人可以不计原则,抛弃理想,就是要把华人送进政府,当官话事。
马来西亚华人一贯是“去政治化”的(apolitical)。华社一谈政治则色变,而社会上发生的很多问题,都习惯性地,一并归咎是“政治问题”或说“政客捣乱”。华人的言下之意是:一个去政治化的社会,才是理想的社会。
然而,华人懵然不觉,要执政一国政府,又怎能“去政治”?既然已经把华人送进政府参与执政,这些华人政治领袖,还能够不懂政治吗?华人或许很聪明,生存能力很强,特别厉害搞经济,但执掌政府是另一回事。一个会开跑车的人,不一定会开飞机!
华人就是不懂政治。我们只懂“生存之道”,而生存最需要的就是钱。所以,华人所谓顾大局、所谓执政、所谓理想,就是一种金钱至上的观念的终极延伸。对华人来说,一切都是“经济”。
问题是,真正的生存问题早就解决了。人要能维持一口呼吸,或找个遮风挡雨的屋顶……在现代社会,根本不成问题,要不然何来那么多人可以选择躺平过日子呢?
执政理想不应该只有经济,因为“只搞好经济”不需要理想。
要好好执政就要懂政治,搞好政治才需要理想。
政治就是“民族、国家和宗教”的事(bangsa, negara dan agama)。
华人不应怎样回应
达祖丁教授(Prof. Dr. Mohd Tajuddin Mohd Rasdi)是一位一直关心华社以及整体非马来人社会的马来人。他在星洲日报有个专栏,叫《冷眼横眉》。 我认为他的观点很能代表先进、开明的马来人的思想,华人应该多读。
对于清真认证的纷争,达教授写了一篇题为《郭素沁和阿克马应该向全民道歉》的文章。 他在文中写道:“尽管她有自己的民主权利,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应该越过一个非穆斯林对解释伊斯兰的敏感性这一文化范畴”。达教授进而建议,“今后,郭素沁和所有行动党党员都应该保持沉默或先咨询宗教权威人士,然后再发表措辞谨慎的评论,而不是仓促发表考虑不周的评论。”
显然,达教授认为,华人应该更有政治智慧,在“大是大非”面前,有时沉默是金;或者要先咨询“权威人士”,才好发表言论。
我认为自己跟达教授站在同一阵线,即认为华人应该更有“政治智慧”——这就是我上一节所说的华人所缺失的“政治理想”。可是,他建议华人应该保持沉默,或者咨询权威人士,我却不苟同。
在《当今大马》的一个访问中,达教授用了“老虎和小猫”作比喻,把伊斯兰党比喻成老虎,把阿克马比喻成小猫。 他在谈话中力数伊党过去种种破坏国家团结和族群和睦的言论和行径。
他为什么说伊斯兰党“险如恶虎”?那是因为伊党竟然想用虚伪的宽容和表面的温和,来粉饰这个真面目(达教授这番说法是在回应伊党宣传主任阿末法德里暗批阿克马粗俗一事)。
达教授对伊党的隐藏意图(hidden agenda)了如指掌。华人学者中有像他眼睛一般雪亮的,恐怕不出一掌之数。华人学者要不是埋头赚钱,就是忙着为团结政府出面背书。
这番“老虎和小猫”论,自然引起伊斯兰党的回应。伊党总秘书达基尤丁(Takiyuddin Hassan)将达教授这番言论批评为“不客观、基于政治情绪,以及肤浅”,原因是达教授忽略了“大是大非”的课题,如政府稳定性和法律正当性(“isu-isu besar seperti kestabilan kerajaan dan undang-undang telah diabaikan dalam naratif tersebut.”)。他进而呼吁达教授回到自己的“专业领域”,不要对另一个“专业领域”发表肤浅的议论。他说他自己对达教授“深表同情”,因为对方已经因为自己浅薄的言论而丧失了身为知识分子应得的尊敬和威信。
这就是我反对任何事情——尤其是政治之事——都要诉诸权威、诉诸专业的原因。在很多社会科学或人文学科里,所谓“专业”指的是专业的耍嘴皮子而已。社会科学最重视科学的哲学性(philosophy of science),而哲学是建立在严谨的逻辑、历久不衰的人生经验,以及一套可以普遍应用的常识上的。这是一套人生修养,严格来说,跟专业(professional)没有半点关系。
我一向尊敬达祖丁教授。虽然他有很多观点我不认同,但是我依然尊敬他。这个尊敬是发自内心的,所以我不会因为人家表面上说了一些引起我不满或不同意的话,就丧失对人家的尊敬。这是因为我相信对方的心也是良善的。
华人应该如何回应
面对伊斯兰党这番攻击,你道达教授如何回应?他说,“我是以一位虔诚穆斯林的身份发言,而不是知识分子或学者”(“I reprimanded PAS as a Muslim, not academic”。奇怪,这篇报道没有译成中文)。
相反的,当伊党总秘书将“老虎”比喻反治郭素沁之身,说郭更像“危害国家的老虎”,比阿克马更甚(“mengikut logik ‘kitten-tiger’ Dr. Tajuddin, Teresa seharusnya dianggap lebih berbahaya kepada negara berbanding Dr. Akmal” ),你道郭素沁如何回应?
她说,“谢谢你的称赞。我也乐于相信我是一只老虎;我也乐于相信我之所以被选进国会,是因为人民想要一只老虎来代表他们”(大意)。
瞧!达教授是以自身的穆斯林身份,庄重回应;而郭却是拿别人的戏虐言辞披在自己身上,自鸣得意。华人的“身份”是什么?华人是否有一个“身份”?
我想提醒大家:老虎可能很威猛,但它们不能像人那样活得有尊严,因为动物的脑根本无法理解尊严这回事。这句话不是我讲的,是伊党主席哈迪阿旺去年讲的。
当然,两千年前孟子就说过:“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稀”。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跟动物本来就很像,如果人不好好修身,则跟动物没两样。
这就是我们华人的智慧!而这个智慧,指引着我们做人要有“人样”,这个“人样”给我们以活着的尊严。
今天,这样的智慧被我们丢到哪里去了?丢了传统智慧,华人又留下一个什么“身份”?
华人应先确认自己的身份和理念
阿克马到底有多“危险”?目前看来,主流意见给他的“危险评级”就是“小猫”——小而无力。所以,行动党秘书长陆兆福才会认为“阿克马等级低”;比起回应阿克马,他有“更多重要工作需要处理,如政府政策与搞好经济”。
陆兆福的这番言论一出,马上引来阿克马反击。阿克马说自己虽然等级低,但自己会勇敢的捍卫“宗教、民族和国家”(Kami yang dianggap jawatan rendah inilah yang akan terus lantang bersuara mempertahankan agama bangsa dan tanah air ini tidak kira betapa besar jawatan yang kau ada wahai Anthony Loke Siew Fook)。
阿克马显然不认为自己经常越级发言和不尊重上头领袖是可耻的。他反而认为陆兆福这样的华人领袖是小人得志(“Kaduk naik junjung!!!”),并用上了轻蔑的“kau”来称呼这位行动党最高层的领导人。
如果华人还认为自己有比“民族、国家和宗教”更重要的事要做,那我必须奉劝他们,不要参政。
政治就是“民族、国家和宗教”的事(bangsa, negara dan agama)。除非你不参政,不然你是没得逃避的。
阿克马到底有多“危险“?我们不应从他个人的角度去衡量,而是以他身为一名政治人物,以及他所代表的政治力量来衡量。照这样看,十分危险。
若给“十分危险”换个说法,则可称之为“前途无量”。这就是巫统元老东姑拉沙里对阿克马的评价。
无独有偶,在达因离世之际,马哈迪发表的悼文里特别强调,说“我失去了和我一起为民族、国家和宗教而战的同伴”(“Saya kehilangan sahabat yang bersama saya berjuang untuk bangsa , negara dan agama”)。
面对“民族、国家和宗教”的事,华人一贯的反应是懒理和冷漠——什么民族?三大民族。什么国家?马来西亚。什么宗教?宗教自由。好像一切都有答案。若真是如此,今天对于这三件事情的观念受到越来越大的冲击的时候,华人为什么那么站不稳脚呢?
正如文首所说,回应阿克马,不是真的在回应阿克马。华人应该提出自己对于民族、国家,和宗教的理念。这样,虽然我们表面上是在回应阿克马,实则我们所回应的,是牵涉整个国家和民族命运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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