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社会打滚久了,就会发现一些人前表达的关心,带一点毒。
这种表面的善意,不带一丝温暖,反而像是当众揭开你的伤疤,呼朋唤友来看,一边不忘拿着手机起哄自拍。于是,别人当了一回好人,施舍了宝贵的关心,你却惊然发现,你连独自流泪的空间都没有了。
当人群散去,你赤裸裸没有一片遮蔽之物,在孤寂和冷风之中瑟瑟发抖。
世人精于计算。一个独自流泪的朋友有什么用处?还不如揪出来,榨取最后的价值,粉饰一下自己,再弃之如路边摊的甘蔗渣,在烈日曝晒之下缓缓发酸。其动机不外是满足自我:看,我毕竟过得比别人好。
这类的友谊最烦人,其味如嚼蜡,你多次幻想着对他大喊:“天杀的,滚你妈的!”而框于现实人间,你偏是狠不下心将其一把推开。
我老家杂货铺靠海,楼上有一个面向海峡的房间,有一柜子的旧书,都是姑妈离家北上之前的读物。年轻时,她是进步青年,一排排都是左派赤色小说,我读过的《高玉宝》、《桂黔路上杂忆》、《金色年华》、《我们的清姐》,都是在这堆旧书之中读来的。
还有厚厚的两册,那是傅东华译的《飘》,扉页题着字:那是姑妈廿二岁生日,她一位朋友的馈赠。
这两部书太厚了,而且讲是的一个美国内战的爱情故事,所以,我一直没有翻它。直到我愿意暂离金庸的小说武侠世界,去啃这两本书,已经上高中了。
比起金庸武侠,《飘》所叙述的爱情、友情,更贴近现实人间,这就读出趣味来。没有武功秘笈的凡人世界,除却善恶对峙之外,有更多复杂的面向,每一个面向,都折射出不同的光芒。
书中写到,战后残破的美国南方,过去娇嫩的富家公子、千金,一别往昔的贵族生涯,苦苦挣扎地活下去。其中一幕:一名过去无忧无虑的傻白甜,伴着继母、伤重未愈的兄弟,为了支撑家族的未来,决定嫁给昔日家里的监工,这是年龄、相貌、性格、身份都不匹配的一个人,更没有任何爱情的基础。
烈日如焚,她浑身尘垢,骑着一头憔悴的骡子,周知昔日的青春友伴。听此婚讯,她们不敢相信,或当场啜泣,或忍不住伸手拍拍她挂在鞍蹬上的脚。
这名其志已决、其心已死的女子,恶狠狠的回应、让我不得不佩服作者洞悉人性的功力:“你如果要哭,我是无论如何受不了的,那我就要死了!你也不要拍我,这我也受不了的!”
设想,一些友谊的场景,连拍背的鼓励,都能成为灼人的火焰,何况其他──
有时候我们所谓的关心,并非他人所需要,除非,你能代替他活下去;很有时候我们的关心,并非纯然的关心,只是传达了我们想看到、以及不想看到的。
真正的关心,不存活于矫饰的语言和行为,在适当的时候,自然能心领神会。
美国诗人马克尼波经历了婚姻失败、患癌濒死,先别去看他著作本身──
如果周遭有人经历了这二者,我们大概就判定:纵使此人存活于世,也只能活在唏嘘和同情里。
我相信马克尼波对这一层有很深的感触,为此,他表达了对“患难之交”的看法:
“我有一个二十九年的朋友艾伦,我们相距十八个州,一起度过以为不会止歇的风暴,在婚姻破裂、遭遇意外与治疗癌症的时候,我们互相拥抱,当我们各自的祖母都过世,我们依靠彼此来支撑。”
“多年过去,我毫无防备地看着他,说:‘我想认识你。不管你保留了什么,不管一直以来我没有听见什么。请让我们坐在林中的空地,像两只老去的鸟儿那样,用翅膀来依偎,而非飞翔。’”
最后他的结语:“拥有一个诚实的朋友,可以在对方面前掏出整颗心、却仍感觉自己有价值,这是一种富裕。他无法为你买下什么,却可以给你全部。”
这样的境界好高。也许,我们从来没有朋友;也许,我们从未曾成为任何人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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