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个星期到雅加达出差。某天和一个印尼同事吃完饭,意犹未尽,又步行到文青荟萃的Cikini,就为了在Bakoel Koffie续摊。
Bakoel,就是Bakul的旧式拼音,就像Jakarta以前写做Djakarta。1950年代末,印尼和马来亚有意标准化拼音,甚至成立了Pengumuman Bersama Edjaan Bahasa Melaju-Indonesia的委员会,简称Melindo(别搞错,不是Malindo啊!),后来因为苏卡诺发起马印对抗(Konfrontasi)而胎死腹中。
1967年苏哈多独裁政权稳固,亚细安成立之后,两国恢复拼音改革交流,于1972年落实,例如bakoel-bakul、Djakarta-Jakarta、edjaan-ejaan、Melaju-Melayu、tjinta-cinta、keboedajaan-kebudayaan等等。
据说Bakoel Koffie原本是一家百年华人咖啡店,其后人于2001年将之转型成现代咖啡馆,还刻意采用旧式拼音,取其历史风情,深受大学生、艺术家、作家和新闻从业员欢迎,还带动了Cikini的咖啡文化,尽管如今雅加达的咖啡业兴起,精品咖啡馆一家接一家在开,一家比一家风格出众,过去十年来,Bakoel仍旧是我心目中最漂亮和有气质的咖啡馆。
我和前同事选了一个较为安静的角落,我点了传统的kopi tubruk,开始聊起印尼政治。很凑巧,店里放的是印尼老歌,包括我熟悉的〈Bengawan Solo〉和〈Indonesia Pusaka〉(就是华语老歌〈心恋〉的原曲),kroncong的风格让人感觉回到风起云涌的左翼1950年代,又充满着一些王家卫电影的怀旧氛围。
顺便说一下〈Indonesia Pusaka〉其实是一首爱国歌曲,每年印尼独立日必播放,词曲作者是音乐家依斯迈·马祖基(Ismail Marzuki),华语改编的〈心恋〉却成了靡靡之音。为了纪念词曲作者而建的知名文化艺术中心Taman Ismail Marzuki就在Cikini,距离Bakoel Koffie不远。
既然在这么文青的环境,不免聊起政治。六月是纪念印尼第一任总统苏卡诺的月份(Bulan Bung Karno),前一天她女儿美嘉华蒂领导的印尼斗争派民主党(Partai Demokrasi Indonesia Perjuangan)刚好举行了大集会,相关领袖发表了演讲,也确认了中爪哇省长甘查尔普拉诺沃(Ganjar Pranowo)为该党明年的总统候选人。
我和同事都观看了美嘉华蒂的演讲,也都认为了无新意,当中不时要在场的支持者喊口号,也不断重复自己家族在印尼独立斗争中的奉献。这种吃老本的政治作风还能持续吗?
同事认为有风险,因为佐科威担任总统将近十年,期间媒体生态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尤其社交平台是年轻选民高度集中的媒介,他们对老调重弹的老牌政党未必有兴趣;苏卡诺甚至充满争议的苏哈多对很多年轻人而言只是历史名词,称不上有太大的敬意或反感,而这些所谓的“千禧世代”也普遍投票意向不明。
我告诉他马来西亚也有类似的情况,而且35岁以下的选民,基本上是烈火莫熄运动以后,民主空间相对开放,互联网蓬勃发展的时代成长的,对于旧政权的残酷记忆模糊甚至所知甚浅,才会有人崇拜马哈迪。
再来就是意识形态的没落。佐科威固然是个高度具有执行力的总统,但他之所以能够掌握一个多党组织、理念南辕北辙的政府,就是因为淡化意识形态,提供一个政经强大的印尼作为愿景,强调发展的重要。
“这是一个随着网上新闻随风飘的时代。苏卡诺的时代左翼风潮盛行,大学生勤于阅读,辩论着印尼未来;哪怕是苏哈多高压政权的年代,很多人都搞地下读书会,大学生也从未停止思考和组织,所以时机一到,学运和工运集结,32年的独裁体制就这样结束了,我庆幸自己是那个时代成长的。现在我们只看到人人想当网红,跟着网上新闻起哄,没几天就转去炒别的课题。而且人人都是专家,什么课题都可以发表意见,有时候看到他们的肤浅,我自己都替他们脸红。”同事滔滔不绝,我频频点头,因为这也是马来西亚的问题。
临别之前,我还是忍不住告诉他印尼在推翻苏哈多政权之后,虽然经历了多年的政治动荡,但政治基本上是往进步方向前进,每一任政府都拿得出一些改革的成就。当然,我认为最了不起的是哈比比,短短十七个月总统任期,除了开放报禁,冒着军方反扑的危险允许东帝汶举行独立公投,还修改法律,禁止使用土著和非土著(pribumi dan non-peibumi)字眼,让印尼华人更容易融入社会。
反观马来西亚,几次政权更迭,看不到什么实质改革。之前闹成国际新闻的机场有人索贿事件,更是搞成罗生门,最后无人承担责任,不禁让我感叹:这是以前印尼海关经常发生的情况,人家如今已经阔步向前,我们反而倒退到印尼的过往。
说好的改朝换代,告别腐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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