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冠军杯十六强,英格兰以二比零赢了德国,最开心的应该是主教练盖雷斯·索斯盖特,毕竟这一刻,他等了四分之一世纪。
熟悉足球的人都应该记得1996年6月26日那天,两队在伦敦温布利球场僵持不下,索斯盖特踢输关键点球,间接促成德国成为该年欧冠杯的得主。他在球场上失落的那一幕出现在隔天英国大小报章的封面,我一早出门买报纸,街口报摊的保罗平常话很多,那个早上他一言不发。虽是工作日,本应繁忙的贝克街一片死寂,显然拿病假的人不少。
索斯盖特卧薪尝胆25年。同样的赛事,同样的地点,近乎一样的日期,这次他总算在德国人面前一雪前耻。如果英格兰这次真的让足球回家,将会是他人生的一大荣耀,而25年前的那场球赛则成了注脚。
话说回来,足球这玩意儿不光只是运动,还是一种激发人性里头最原始本能的竞争:冲劲,速度和必胜的决心。到球场看看吧:球衣,旗子,围巾甚至足球迷的脸上都印着类似部落意识的徽记,像极了电影《Braveheart》里面的场景。
二战以后的欧洲满目疮痍,百废待兴。既然真枪实弹的仗打得人家妻离子散,干脆到球场上见真章,欧冠杯遂于1958年应运而生。于是,欧洲联盟的领导们忙着搞政经合一的世纪大业,殚精竭虑地营造一个和平,繁荣又统一的欧陆的当儿,每四年继续让人民享受“返祖”的快乐,以彼此国家的名义在球场上拼个你死我活。
纵使1945年距离现在已经将近80年,欧冠杯或世界杯赛季一到,又是欧洲各国球迷趁机宣泄民族情绪的时候。特别是英格兰,表面享有二战战胜国的光环,经济实力却远远不及欧洲火车头德国,就连欧冠杯或世界杯记录都落后。这也是英格兰球迷慎重看待每一场和德国的重大赛事的主因。毕竟上一次在世界杯中击败当时的西德夺冠,已经是55年前的事了。
例如英国极具争议性的节目主持人皮尔斯摩根(Piers Morgan)在1996年英格兰对垒德国那场大战前夕,就在他主编的小报《每日镜报》的封面打出:Achtung! Surrender!(注意!举起手来!),召唤英格兰对二战中打败德国的辉煌事迹的爱国情绪。当年我的德语老师还就此在班上开了个讨论会,认真探讨这个现象。
而这次的球赛,开场前英格兰球迷照样在德国国歌奏起之时向德国队发出嘘声,也是一种极端民族主义情绪在作祟。但对从西德时代开始至今,总共拿了四座世界杯和三座欧冠杯的德国而言,其实并不那么在意是否输给只捧过一次世界杯的英格兰。
除了民族/国族主义,足球也具有深刻的阶级意涵,因为它代表的是工人阶级的运动。我常开玩笑说这些年来英超的二十个球队中,只有一个的名字勉强算posh,也就是Chelsea,因为这个地区的全名是The Royal Borough of Kensington and Chelsea,人家可是有皇家头衔的咧!尽管如此,斯坦福桥球场却坐落在Chelsea旁边的Fulham,伦敦一个典型的老工业区。那里还有一个足球队,两个球场之间相距不远。
除了Chelsea, 其他的球队几乎也都无一例外地出身于英格兰昔日工业大城:曼联和曼城(纺织业重镇曼彻斯特),利物浦(曾经是世上最大的港口和造船厂之一),阿森纳(军工厂工人支持的球队,地点原本在泰晤士河以南的Woolwich),热刺(托特纳姆一直就是个房价相对低廉的社区,因此吸引大批工人入住,每天通勤伦敦各地工作),纽卡索(北英格兰旧日的造船和机械重镇),利兹(羊毛纺织和机械加工中心),以及(又再)跌出英超的谢菲尔德(一度是全球钢铁大城)等等。一个例外是水晶宫,那是一个由上流社会的板球运动俱乐部转型成为工人阶级足球队的成功例子。
另一方面,牛津、剑桥、坎特布里、约克和巴斯等等英格兰城市都有着深厚的上流社会背景,也各有举世闻名的品牌,或是大学,或是教堂,历史上也不是工业区,因此没有产生震撼世界的足球队。
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整个欧洲大陆,所有知名的足球队都来自工业重镇,像是德国煤矿工业区的多特蒙德和拜仁慕尼黑,意大利的米兰和杜林,法国的马赛,西班牙的巴塞罗那和马德里,葡萄牙的波多,波兰的克拉科夫,荷兰的阿姆斯特丹,以及土耳其的加拉塔萨雷等等。而这些城市的工业发展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劳工,他们通常难以对寄居打工的城市和工作场所产生感情,反而在足球队当中找到了认同。
事实上,十九世纪的工业革命让英国政府和资方意识到需要改善工人的工作条件,于是给与周休一天半,使得工人们在周六下午和周日全天可以享受踢球的乐趣;工资的改善也提升他们买票进场看球的经济能力。没有这样一个历史背景,或许就没有今天举世疯狂的各种足球赛事,而英格兰也得另外寻找一个向德国展现kiasu情绪的管道了。
而当年以微薄薪水支持球队的工人们,恐怕也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足球竟然因为资本化而成为跨国大生意,球员们个个盆满钵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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