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的#Metoo浪潮,让曾经受过性别暴力与性骚扰的受害者得以发声。其目的是告诉大众和受害者,你不会是一个人的,同时为那些勇敢发声的受害者赋能,说出自己痛苦的遭遇。这样的声音会形成涟漪,支持受伤的人以及瓦解恶意的权力滥用。
事实上,这个运动有其重要性,其中包括让社会能够形成安全和尊重的氛围,以便受害者可以安全地诉说自身的遭遇。这里“诉说”的涵义不一定是指通过社交平台公开表达,也可以和信任的人、专业人士或团体组织诉说。
为什么鼓励受害者诉说呢?因为通过安全地诉说获得他人的理解,才能减少他们长期因为羞愧感(shame)所受的折磨。 (对于不愿意诉说的当事人,我们也给予尊重。)
若经历创伤事件,如家暴、虐待、霸凌和性侵等,人的内心会充满许多挣扎的情绪,包括无助、愤怒、哀伤、恐惧、惊险等等。大部分的受害者通常都会经历一种情绪,叫做羞愧感,特别是当他们身处的环境和文化无法支持和同理受害者的遭遇,甚至检讨受害者。
社会常有的声音,如:
- 你是不是也有问题,别人才这样对你?
- 你怎么这么懦弱被他人欺负?
- 都叫你要小心了!你看,这些事才发生。
- 对方可能不是这个意思,不要太敏感。
这些声音会让受害者感到更加受伤,同时也让他们不敢诉说自身经历,因为极有可能会被他人批判或指责。除了社会文化,事件的创伤冲击也是一个主因,让受害者陷入思绪混乱和自我怀疑,认为没人会协助和理解自己,并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羞愧感,简单而言,是一种非常痛苦的情绪,让我们想要把不堪的自己藏起来,同时相信自己不值得归属、接纳和爱。当我们经历创伤后,同时认为外面世界无法接纳和理解自己,羞愧感就会出现,告诉我们:“不要把感受和故事说出来,是危险的,没有人会懂你,你会更加受伤。”于是,我们把所有的创伤感受和故事藏起来,麻木自己继续生活。
试着把庞大的创伤感受想象成食物,被羞愧感压抑在我们身体里,无法正常消化。时间长了,这些创伤感受就会腐败,变成有害的“细菌”和“有毒物质”来伤害我们。在心理层面,也是类似的情况,创伤感受和羞愧感一旦无法诉说出来,时间一久,羞愧感就会侵蚀我们,转成猛烈的自我攻击和自我批判,不停贬低和伤害自己。严重的话,我们可能会发展出许多上瘾行为,如酗酒、暴饮暴食、暴力、自我伤害等来麻痹痛苦的感受。
美国专研羞愧感的社工系教授布芮尼‧布朗(Brene Brown)说:如果你把羞愧感放在培养皿,只需要三样东西就能让羞愧感有爆炸性的增幅,那就是秘密(secrecy),沉默(silence)以及批判(judgmental)。同样的,如果你把羞愧感放在培养皿,并在当中放入同理心(empathy),羞愧感是无法存活的。
同理心和诉说(不让故事和感受变成秘密)对经历创伤的人们非常重要。因为这些交流可以帮助经历创伤的人穿越和克服羞愧感,让他们重新感受到他人的接纳和同理,创伤的心理冲击才会逐渐被缓冲和消化。
小志在中学期间经历了长达一年的霸凌,他都默默承受,也不敢诉说,因为他常听到别人说,被霸凌者本身也有问题才会遭遇霸凌,而且他自己也认为被霸凌是个软弱的表现。长期保持沉默,看似没问题,但在之后的人际关系里,他心里常会有不安,总认为自己不够好。煎熬了许多年,终于在信任的朋友面前说出他的霸凌故事,在朋友的同理和理解下,他当时的无助和恐惧才通过眼泪流动出来。诉说后,他发现他在人际关系的不安逐渐松动下来。
或许你不理解#metoo运动的意涵,或许你也担心是否有居心不良的人故意操弄舆论。但我仍然邀请你尝试向愿意诉说的人给予尊重和同理,可能这些方式让一些人收割了利益,与此同时也一定会给真正经历创伤的人带来温暖和力量,让他们得以突破羞愧感,重新感受到社会的理解和支持。
也愿我们的文化不再检讨受害者,因为世上并没有完美的受害者。人在创伤的冲击下,会有不同的反应,包括逃避(flight)、战斗(fight)、麻木(freeze),甚至讨好(fawn)。创伤事件发生后,即便受害者和迫害者关系仍然密切,不代表受害者没有受到创伤,极有可能受害者处于逃避和讨好的状态,以让自己可以在那个处境下继续生存,或合理化他所遭遇的痛苦经历。
愿创伤和痛苦都可以被温柔地理解和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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