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还在拍片的导演当中,我最欣赏昆汀·塔伦蒂诺(Quentin Tarantino)。
他没有修读大学电影系,却在录像出租店当了五年的店员,看遍所有好片烂片,练就了一身行走电影圈的招数。他喜欢看低成本的Cult片,对香港邵氏电影的认识,分分钟比你我还要丰富。
我非常喜欢他编剧的手法,那是一种环状的非线性叙事,通过分段式的安排(类似中国古代的章回小说),把看起来互不相关的故事拉扯在一起,最后像拼图那样完成整个结构。看他的电影,看到最入神的一刻,总会被他带到另一个全新的章节去,周而复始地,慢慢才看出隐藏在其中的脉络,最后都被无缝衔接起来,再简单的故事都被说得精彩万分,这就是布局。难得的是他不会故作复杂,卖弄高深,而是让你看到编剧的巧思,那些灵光一闪的时刻,促使我记住了他的每一部电影,以及数之不尽的经典场面。
很多观众受不了他的角色喋喋不休,但我偏偏欣赏这一点,在我看来,Quentin设计的角色都很认真地在讲废话。想想看我们生活中有多少时间是用来和朋友“吹水”,你就体会到对话的重要,它让你看清楚一个人的性格、口味和思维,就像我们认识身边的朋友一样,等到那个角色有所行动时,你就可以看到他的动机。更何况这些废话都是很有趣的冷知识,在他的成名作《Pulp Fiction》有一幕两个杀手在车内讲了一大堆关于汉堡包的种类,之后才行动,这些看似没有重点的内容,却让我看得全神贯注,因为这是表现角色的一种技法,让整段戏的气氛更加有代入感。
《从前有个荷里活》(Once Upon a Time in Hollywood)最深刻的一幕是小女孩对着Leonardo DiCaprio说出那番由衷赞美的话,他听了之后感动到跑回休息车上兴奋大叫,这就是台词的魅力,在适当的时刻发挥了最有效的作用,一击即中。Quentin总是有办法把一大段台词交给演员消化,然后通过演员的风格配合镜头说出来,有型有款又有效。他的处女作《Reservoir Dogs》像极了剧场演出,六个角色轮流出镜说话,每一个章节都是环环相扣,目的是找出匪徒中的警方卧底,通过对话与分镜完成叙事,比大阵仗的《无间道》更加曲折精彩。
谈Quentin的电影,离不开他的暴力美学,但他并非美化暴力,而是让暴力带出娱乐效果。《Kill Bill》一场日本居酒屋大战死伤无数,但我不会觉得残忍或反感,因为那些血浆四喷的场面十分夸张,断肢满场飞的镜头简直有点像漫画,娱乐性十足。《Death Proof》里头Kurt Russell用防撞一流的车子在公路上碾压无辜的行动固然疯狂,不过在狂乱的音乐中,两边人马握住驾驶盘大喊硬碰的当下,配合刻意弄出雪花的画面,那份对B级虐杀电影的调侃让一切事物变得很过瘾。
Quentin的脑袋是一个电影和音乐库,他如数家珍地取之不尽,一一发挥在他的作品内。可以这么形容,他的电影充满各种类型片的致敬,有时候明显到连他自己都觉得是抄袭。最绝的是他毫不隐瞒这一点,《Kill Bill》直接致敬香港武侠片,不但把邵氏的标志放在片头,还特地邀请70年代红极一时的刘家辉本人演出片中两个截然不同的角色,黑帮护卫队队长一副日本剑士的架势;白眉道人直接挪用以前的形象,还要对着Uma Thurman讲粤语。以黑奴为主角的《Django Unchained》干脆拍成西部片,直接致敬他最喜欢的电影《The Good, the Bad and the Ugly》。
值得一提的是,Quentin的电影用的都是现成歌曲或音乐,即使你已经耳熟能详,经过他的镜头配搭,马上给你焕然一新的感觉,那种化学作用只能用绝配来形容。我不晓得John Travolta与Uma Thurman跳扭腰舞的歌曲名字,但永远记住了《Pulp Fiction》这一场戏。《Kill Bill》那首《Bang Bang》用在新娘被枪杀的一幕,到现在都记忆犹新;《Reservoir Dogs》的出场歌曲配合众人走出来的慢动作画面,同样叫人难忘。Quentin用歌曲的精准,看似顺手拈来,其实是阅历的积累。
即使是写实电影,他也擅长架空历史,拍出自己喜欢的结局。最佳例子是《Inglourious Basterds》改写纳粹进程,片尾把希特拉炸死在影院内;还有《Once Upon a Time in Hollywood》让女明星逃过一劫,没有上演被邪教信徒杀害全家的惨剧。这种做法虽然历史不正确,但完全符合电影所要表达的意图,让观众接受这样子的安排。
总结一句,Quentin Tarantino的电影难以被归类,我觉得可以自成一格,成为一种类型片,包罗所有电影元素,但却统一在导演的个人风格之下。从1992年算起至今,他在29年内只拍了9部电影,并且表示拍够10部就收山,让影迷留下最美满的回忆。我当然希望他反口,像宫崎骏那样一次又一次地复出,造福广大的电影迷。
Quentin Tarantino历年作品:
- 《Reservoir Dogs》(1992)
- 《Pulp Fiction》(1994)
- 《Jackie Brown》(1997)
- 《Kill Bill: Volume 1 & 2》(2003 & 2004)
- 《Death Proof》(2007)
- 《Inglourious Basterds》(2009)
- 《Django Unchained》(2012)
- 《The Hateful Eight》(2015)
- 《Once Upon a Time in Hollywood》(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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