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写

【隆雪华堂百年系列5】世纪末的华团诉求风波

创会百年的隆雪华堂地处马来西亚首都吉隆坡,对于不熟悉马来西亚华团历史演变的人士而言,它或许只是一座座落在马哈拉惹里拉路(Jalan Maharajalela),名列国家文化遗产的白色古建筑,又或者只是一个活动空间,或婚姻注册的场所。但它不仅是如此。配合隆雪华堂创办一百周年纪念而推出的“隆雪华堂百年系列”,《访问》带您了解这座拥有百年历史的隆雪华堂。

1997年金融风暴席卷全球,我国面对马币贬值和经济成长下跌的惨况,时任副首相兼财政部长安华和时任首相马哈迪在拯救经济的措施出现意见分歧。1998年9月,安华被指涉嫌泄露国家机密、贪污和同性之间不当性行为而遭革职下野。

同月20日,安华在独立广场召集了一场十万人出席的群众集会,随后安华及其主要支持者在《内安法令》下被逮捕。扣留期间,安华遭到时任全国总警长拉欣诺打伤,安华带着瘀青的黑眼圈出庭的照片经流传后引起轰动,后称为“黑眼圈事件”。

此事件在马来社会引起滔天巨浪,激发起“烈火莫熄”政治改革运动。

雪华堂民权委员会发起对话 后升级成《诉求》

另一边厢,华社在茅草行动之后的90年代行事谨慎,进入保守思潮。我国第10届大选的五个月前,即1999年6月,雪华堂民权委员会率先提出“华团与政党对话”的概念,先后召集了两次的筹备会议,与会者包括董总、教总、雪华堂、雪华青和其他华团单位的负责人。

“对话”工委会正式成立后,时任董总主席郭全强被推选为主席,时任雪华堂会长颜清文为副主席,秘书为雪华堂代表谢春荣。

会间,华团领袖认为与其“对话”,不如提出书面文献,列出华社要求让朝野政党参考,于是便展开了《马来西亚华人社团大选诉求》(后称《诉求》)的草拟工作,秘书处设在董总。

1999年6月,雪华堂民权委员会率先提出“华团与政党对话”的概念,先后召集了两次的筹备会议,与会者包括董总、教总、雪华堂、雪华青和其他华团单位的负责人。(图片来源:隆雪华堂)

工委会决定扩大阵容,广邀具有代表性的华团参与,最终包括雪华堂在内的11个华团成为初始的《诉求》联合发起团体。

工委会也在扩大阵容后成立各项议题小组、分头召集相关领域的相关人士一并讨论和草拟,经历多次会议之后订下17大项83条的最终版。

大选诉求表达全民主张  获近2100团体联署

《诉求》以85年的《华团联合宣言》为基础,内容涵盖政经文教及社会各领域,仅有三分之一是跟“华社”的权益有关,其余是涉及全国性的改革,包括废除恶法,争取工人、原住民、妇女等等的权益。

1999年8月16日,工会会召开新闻发布会,正式发表《诉求》,同时展开全国性的连署运动。

相较马来社会在烈火莫熄浪潮时走上街头表态,华团采用的是联署表态的方式。工委会全国奔走,截至11月大选前,共收获近2100全国大小华团、非政府组织、学运团体,包括朝野政党的支会/支部的连署。

当时身为新纪元学院副院长的柯嘉逊博士也参与草拟《诉求》,曾经也统筹1985年《华团联合宣言》的他表示:“ 83年的文化备忘录、85年的华团联合宣言、99年的诉求,这些都是通过整个国家华团的授意。”

当年身为新纪元学院副院长的柯嘉逊博士也参与草拟《诉求》。(图片来源:受访者提供)

政府领导高度关注  施压以让华团退缩

由于联署的单位逐日增加,诉求推出后引起执政党的高度关注。首位针对《诉求》发表谈话的政府高官为时任副首相阿都拉巴达威,他表示国阵成员党间推行的协商精神是成功及有效率的,而《诉求》所提及的,都可以透过国阵的协商精神处理,不允许《诉求》讨价还价。

一周后,首相马哈迪也加入战围,以强硬的态度指华人趁大选来临向政府提出诸多诉求,无疑是一个施压手段。马哈迪也指《诉求》仅少数人涉及,并无代表性。惟马哈迪提出这番言论时,《诉求》已经获得约1800个团体和单位联署。

正副首相先后公开回应《诉求》,期望华社就此退缩,但《诉求》持续获得全国草根的力量。马哈迪几日后再度发声,警告华团及非政府组织勿籍《诉求》威胁政府,措辞强烈。

诉求工委会并无退缩,最终获得超过2000团体和单位联署和在野党的认同,但过程中并非一帆风顺。

时任首相马哈迪以强硬的态度指华人趁大选来临向政府提出诸多诉求,无疑是一个施压手段。(图片来源:档案)

亲政府华团忧得罪政府而避嫌

部分国内的全国性华团不签署,尤其是亲政府的华团因担心得罪政府而选择保持距离。最受瞩目的为号称全国华团最高代表机构的马来西亚中华大会堂总会(华总)及马来西亚中华工商联合会(商联会),分别以“认同而不签署”及“无法赞同提出时机及表达方式”拒绝签署。

时任华总主席张征雄在副首相阿督拉发表言论后急忙撇清,指“华总没有参与《诉求》事件”,随后华总义务总秘书刘磐石更指《诉求》“情绪化”,仅在大选来临时凑热闹,有针对国阵及为难马华的嫌疑,并批评《诉求》动机不纯正。

最终政府内阁正式关注《诉求》,在1999年中旬设立一支由马华、民政及砂拉越人联党组成的小组,与《诉求》工委会进行讨论。

国阵施权宜之计  原则上接受诉求

1999年9月23日,马华总会长林良实、民政党主席林敬益,人联党刘贤政三位部长级人马与《诉求》工委会对话,表示代表内阁“原则上接受”《诉求》。不签署的华总及商联会也列席此次对话。

《诉求》课题自此到大选期间相对平静,虽然仍有来自马来社会的反对声音,但因《诉求》的内容是不分种族的全国性课题,面对质疑仍然可以坦然以对。

1999年9月23日,马华前总会长林良实、民政党前主席已故林敬益,人联党前署理主席刘贤政三位部长级人马与《诉求》工委会对话,表示代表内阁“原则上接受”《诉求》。(图片来源:隆雪华堂)

第10届大选在11月29日落幕,国阵重新掌权,而且在华人占多数选区中取得佳绩,社会上普遍认为国阵赢取华裔支持的关键为当时国阵“原则上接纳”《诉求》所致。

大选后《诉求》处于半冬眠状态,但工委会认为一个得到近2100个团体认同的文献不能就此打住,因此工委会在2000年5月2日,在雪华堂成立了专职秘书处,由黄进发担任执行秘书。

黄进发受访时表示,诉求虽然立于华社,但是视野是面向全民,《诉求》秘书处也积极用三语发表文告,参与华团以及其他非政府组织的运动,和进行组织工作,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参与捍卫吉隆坡义山群的工作。

黄进发:诉求虽然立于华社,但是视野是面向全民,《诉求》秘书处也积极用三语发表文告。(图片来源:档案)

巫统和前锋报炒作  诉求再度掀争议

2000年8月8日,安华同性性交案件下判,引起民众的愤怒并在一周内在首都及双溪毛糯监狱等地点示威。

巫统此时急需代罪羔羊来转移马来社会的视线,而旗下的《马来前锋报》便开始进行炒作。

先是时任隆雪工商总会秘书蔡国治提出“应该检讨土著优惠政策”的言论被《前锋报》一连三天在头版进行抨击,和并挑起捍卫“马来人特权”的课题。而《诉求》工委会碰巧在8月16日庆祝一周年纪念,也因此遭《前锋报》恶意炒作,指“华团重提《诉求》”,进而成为马来社会的争议焦点。

8月17日,13个马来团体约500民代表到布城向首相提呈备忘录,以坚决捍卫“马来人特权”,首相马哈迪亲自接见并声明政府绝不会在马来人权益的课题上让步;8月18日巫青团时任副团长阿都阿兹率领团员到雪华堂门口示威,并展示“马来西亚=马来人”等种族性标语。

《诉求》工委会秘书谢春荣在雪华堂正门口,不亢不卑地接过阿都阿兹手中的抗议书,并邀请巫青团入内讨论,但遭阿都阿兹拒绝,后者更以粗野的态度指着谢春荣的鼻子叫骂,限工委会一周内收回诉求并向马来社会道歉,否则将号召更多人来雪华堂示威,甚至恫言火烧雪华堂。工委会此时仍然站稳立场,以不道歉和不回收来应付。

《诉求》工委会秘书谢春荣在雪华堂正门口接过巫青团前副团长阿都阿兹手中的抗议书,并邀请巫青团入内讨论,但遭阿都阿兹以粗野的态度指着谢春荣的鼻子叫骂。图左为后来出任首相的依斯迈沙比里。(图片来源:隆雪华堂)

8月23日,内阁会议要求各方平息争议,对此工委会表示欢迎,同时呼吁巫青团和《前锋报》停止玩弄种族情绪;另一边厢,国阵青年团在巫青团长希山慕丁的主持下也决定平息风波。岂料巫青团在隔日立场转变,指工委会的解释没有诚意,但巫青始终没有在7日后进行第二轮的示威。

工委会同意搁置7点以平息风波

黄进发表示:“诉求执行上非常务实,但马哈迪把诉求摆在风口浪尖上”。

马哈迪在国庆献词和12月11日的国会中,两度将《诉求》与共产党、奥玛乌纳相提并论,并指责《诉求》是大选前夕对国阵的威胁,因此为避免失去华人选票,政府“被逼原则上接受”。

此言一出,马来媒体和巫统再次展开对工委会的抨击。同年11月中旬,国阵在鲁乃补选因失去关键的华人选票而败阵,国阵把此归咎于《诉求》,同时,华文报也被指责挑起华社情绪,因而日后祸延至南洋报业被马华公会收购。

由于诉求风波持续延烧,最终工委会经过了艰辛的谈判后同意搁置7点,其中包括提及扶弱政策、废除”土著与非土著”之分,种族和大学收生固打制等等的诉求都被搁置。

吸取教训  为未来社运铺垫

社会上对工委会搁置7点的决定褒贬不一,这无疑是华社民权运动的挫败。

对此,参与整个谈判过程的工委会执行秘书黄进发认为诉求的失败是为未来种下种子,他说:“我们吸取了一些教训,凝聚了一些力量,后来导入了净选盟,成为运动中的一部份。”

他也补充:“我们从诉求学到的教训是;第一,要改革马来西亚就一定要有跨族群的联盟,因为只有当你和所有人绑在一起,你才不会轻易被标签为单一族群或极端份子;第二,要让改革有效,就必须有勇有谋地找出政党愿意接受的诱因。当政党觉得接受你的要求去改革对他有利就不需要担心他反扑。”

黄进发认为,华社要实现平权的梦想,就需要有办法说服尤其马来人的其他社群,为什么一个平等的马来西亚对他们有利。

在野党代表也表态接受《诉求》。(图片来源:隆雪华堂)

而曾因为起草1985年《华团宣言》而遭内安法令扣留的柯嘉逊则对工委会的妥协持不同意见,认为诉求和原则并不能够妥协,他指:“80年代我们没有妥协就被捉,这个是难免的,被扣留so what(那又怎样)?”

《诉求》从浩瀚声势到最终搁置7点悄然落幕,是坚持与妥协之间的博弈。

虽然令人沮丧,但可以确定的是,雪华堂和董教中居中促成的《诉求》所提出的17大项得到了广泛华社和非政府组织的认同与支持,也掀起民间对民权广泛的讨论。这股力量也曾撼动国阵政权,创造了自80年代华社民权运动之春以来,华社政治参与的重要纪录。

然而妥协与不妥协之间,和华团是否是因为其单一族群的结构和背景而局限了其角色,这两点值得再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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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仕强

隆雪华青团长、时事评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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