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

艺术节的困境(下篇):戳破泡泡,搭建桥梁抵达彼此

“昌明大马”的屋檐底下,各族看似和睦共处,和睦又是否仅停留于此?仔细一看,似乎人还是会被某些东西“划分”。也许是肤色,也许是阶级,抑或语言……“就像生活在一个透明的泡泡里面,你看到外面有跟你不一样的人,但是你未必能够接触到他。”想要生活节“发起人黄盈盈这样形容。

先建立桥梁,才有可能通达彼此

“不是肤色让我们有隔阂,而是我们对于语言的掌握。”语言在此成为关键,似乎自古以来,人总会自然与同语系群体相聚,“生活在不同语系的圈子里,有时先不谈深层的跨族群文化交融,我们连接触都不多。”想要生活节(I Want Festival)发起人黄盈盈认为——重要的是先去交朋友,突破局限着你的泡泡。

黄盈盈认为,人习惯生活在自己的语系圈子里,而难以突破彼此的隔阂。

因此才诞生了以提倡社会参与为主旨的“想要生活节”。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相聚一地——“要打破隔阂,首先需要有人搭建桥梁,桥建好之后,两方的人才能通往彼此。”无论是“Hi-lighter荧光笔工作室”抑或“想要生活节”,他们做的正是建立桥梁的举措。

今年,想要生活节联合LOCCO的Keretapi Sarong活动,在大山脚举办马来西亚日快闪。穿戴纱笼,搭上公交,节日当天一早才公布集合地点——这个活动的魅力,足以让人在公共假期一早起床。

“在马来西亚日那天,我们一起唱歌,跳久贾舞(Joget)。每次活动隔天,参与者都会在社交媒体寻找自己被拍下的照片。”项目协调员法依扎·阿哈卡姆(Faizah Ahkam)这么说。快闪之前是陌生人,但沉浸在节日的欢愉,众人即兴舞蹈,隔天便有了情谊。

然而将近五年,参与者突破一万人,这个充满活力又促进国民团结的活动,尽管在马来社群是风潮与革新,但来到华人社群,似乎熟悉它们的人极少。

法依扎·阿哈卡姆(Faizah Ahkam)解释“Keretapi Sarong”的理念,纱笼作为各族群都有的文化象征,节日当天大家相聚,展示大马的多元色彩。

最难的地方,才是艺术家应该去的地方

是否又一次证明了隔阂的存在?在语言(以及更多)的障碍下,我们总是难以抵达彼此。而在乔治市艺术节(George Town Festival)的社区剧场中,也面临类似的困境。从乔治市中心走向边缘社区,艺术总监邓壹龄一开始就找来了马章武莫(Machang Bubuk)州议员李凯伦。

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那就是去混合区。我想去很难的地方,就是有更大文化冲击的地方。

最初发想中,邓壹龄便想纳入不同族群。在斯里章谷园(Taman Sri Janggus)组屋一带,聚集较多平民劳动群体,且社区长久以来受垃圾问题困扰。他们如何通过艺术,为这个社区说故事?

社区剧场最早从反越战开始,来到今天依然为社区议题发声。(图片来源:GTF脸书)

“社区剧场就是代表人民的声音,为社区发声的。”邓壹龄强调。因此在乔治市艺术节的社区剧场中,他们请来美国的裁纸刀剧团(Boxcutter Collective),与五名本土艺术家合作制作巨型偶的踩街活动,通过诉说社区议题,让人们看见这片土地正在面临的问题。然而,“外来者”如他们,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被接纳。

“那原来是一个没有人看好的地方,艺术家们在三四个月前就去做了社区探访、采集故事,更重要是取得信任。”但敲门,没人出来;办工作坊,反应也及其冷淡——“建立关系是过程中最难的一部分,他们想出各种新奇的方法让大人参与,去到门口敲锣打鼓,还是用榴梿以及食物吸引……”往往,大人工作忙碌无暇参与——

但这一次,我们的理念是不要放弃大人,因为放弃了大人,小孩也会失去希望。”邓壹龄说。

邓壹龄说,最难的地方,才是艺术家更应该去的地方。且她一直在抵抗艺术最后的底线,即是维护它与政治之间的距离。

居民成为艺术家,为自己的家园说故事

美国“裁纸刀剧团”的巨型偶游行,最早为了反越战而兴起;她也相信——

当艺术回馈到社区,我们就会想社区需要什么。尤其它不只是一个大家一起热闹敲锣打鼓走街的形式,除了一个层面的娱乐,它也可以让人去反思;它可以教育,也可以陶冶。

花了将近九个月,社区剧场才有了雏形。踩街活动上,用环保材料堆砌而成的巨型偶,怪诞脸庞、异化四肢,有的象征入侵社区的垃圾怪兽,也有的代表开垦森林的推土机……“艺术家问小孩,如果有一个开发森林的怪兽,你觉得它会长成什么样?然后小孩就一笔,一笔画出他们想象中的样子。”

社区剧场的剧本以及道具,都由居民一同参与创作。(图片来源:GTF脸书)
艺术家想尽办法召唤社区里的居民参与剧场制作,工作坊里头,他们带领孩子制作巨型偶。(图片来源:GTF脸书)

与其说,艺术家通过自己的专长为社区做些什么;不如说,社区介入了艺术家的创作,而艺术也介入了居民的生活——他们从抗拒到彼此接受、融合,最终在踩街活动上所看见的巨型偶、道具,都是他们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日子后,对于这个社区的想象。

但现实不总如预期。走进混合区,其中一个挑战又是语言;邓壹龄提起,“伊斯兰教里严格禁止偶像崇拜,当居民看到巨型偶时,要如何让他们知道这并不是偶像崇拜,而是一个艺术作品?”

因此在义工团队分配上,特别考虑到了语言能力和文化背景。除了来自美国的裁纸刀剧团,义工团队包含不同国籍成员。说服当地居民走出家门,参与巨型偶制作,到最后现身踩街现场——人们需要沟通的媒介,而流利的共通语言,多数时候更能产生信任。

巨型偶的形象源于社区面对垃圾以及森林开发议题。(图片来源:GTF脸书)

免费背后的代价?大型活动的隐藏开销

一如黄盈盈所说,不是肤色让我们有隔阂,而是我们对语言的掌握。“国家会分裂,源于国民不团结;而追根究底,也许是我们没有办法完全共用一样东西。”然而,艺术节正好创造了一个独特的魔幻时空;它超越了民族与语言,此时此地,有人因为一样的“相信”而聚集。

2023年,想要生活节办了一场户外演唱会,主题为“Kita Lain Kita Sama”。免去票价,让参与者有机会接触自己舒适圈以外的表演者——但“免费”的背后,主办方承担了怎样的代价?

一场免费的演唱会,有机会让参与者接触自己舒适圈以外的表演者。(图片来源:想要生活节脸书)

“在承办大型活动时,除了获得必要的许可证和保险,还得与不同单位协调和周旋。此外,还需要有人来拉电、维持秩序、负责场地清洁和设置救护设备。如果是演唱会,流动厕所等设施也都是必须的,这些都是民众看不见但实际存在的花费。”

于是,他们开始思考起收费的问题。从免费到收费,观众必然面对一定的心理转变——免费的活动参与门槛低,一旦收费,观众便会对价值产生疑虑以及比较。

承办一场大型活动的费用不容小觑,往往入不敷出。(图片来源:想要生活节脸书)

一如邦咯海岛节,最早从免付费活动开始。岛民从抗拒到接受,庄立康与团队花了不少时间,用行动打破质疑。他们通过艺术感染社区,于学校礼堂办节令鼓表演,慢慢的居民开始融入,也自发性为游客导览。

文化该不该收费,永远是文化工作者必经的挑战。黄盈盈说,最初她决定转向收费制,身旁朋友都告诉她不可能;连同邦咯海岛节,或许也丢失了一部分岛民参与者。尽管收取的票价,远不能抵消支出,但培养起大众为文化艺术付费,依然需要从教育开始。

培养观众对艺术的感知与尊重,应从教育开始。图为邦咯海岛节,艺术家与岛民孩童合影。(摄影:陈子韩)

培养以及引导观众,是艺术工作者的修养;邓壹龄认为,教育观众之前,更应该教育艺术工作者。而艺术节的困境,环环相扣,但他们都异口同声:你问我难吗?难。但还是会继续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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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馨元

xinyuan@theinterview.asia

访问网记者、编辑。中文系毕业生,著有诗集《我吞下一颗发烫的黑曜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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