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漫画家“黑色水母”早前推出了一本创作回顾集,把十五年来的大小事,包含每部作品的幕后花絮、读者常见提问都一一画了出来,书名就叫做《关于黑色水母的事》。去年底,他也推出画了数年的长篇作品《天才岛》第三部完结篇,终结粉丝无止尽的等候。
采访这天,恰逢吉隆坡海外华文书市最后一个周末,黑色水母得应付两场签书会。身穿黑色T恤长裤、戴着眼镜和鸭舌帽、瘦瘦高高的他,温柔地向每名读者问好、从容签名,最后还不忘道谢,说“下次再见”。原订一小时的两场签名会,最后各别加时至少30分钟,长长的人龙里,读者从幼儿园的小朋友到中年群体皆有。
谈到签书会,黑色水母直言,会见读者给他很大的动力。
“他们那么辛苦,抱着又重又大叠的书来见你,还要排队排一个小时,还跟你讲感谢。其实应该道谢的人是我,但他们却先讲了。 这让我觉得画东西是有意义的,那为什么不继续做下去?”
虽然创作搞笑漫画、笔下角色个个表情浮夸,脸书专页名称还搞怪地叫做“黑色水母啊啊啊!”,但黑色水母本人话不多,绝非自来熟、爱说笑的外向人。
出生于80年代的黑色水母本名为黄俊杰,是在《小叮当》、《老夫子》等日本或香港漫画的陪伴下长大。小学时期,租书店还盛行,黑色水母就在雪州北部的家乡小镇里,看着漫画又哭又笑,不知不觉地种下了梦想的种子。
“有次看漫画的时候,我就想,为什么我会对着一堆纸在笑、在感动,很神奇。漫画家可以在一张白纸里创造出有血肉的角色和世界观。”
“所以我那时也在想,如果以后可以创作属于自己的作品,一定很神奇。中学考完试放假的那一段时间,我就尝试自己画漫画。”
有别于许多画家从小学时期就透过美术课作业发现本身的绘画天赋,黑色水母童年时压根没有参与绘画比赛。出于爱好,他在小本子上绘制自创的漫画,也仅限于同学之间的传阅。
升上中学后,成为漫画家的憧憬原本逐渐淡去。不料毕业后,他再度创作投稿便获得报社的连载机会,似乎预告着他梦想成真的未来。但踏上梦想征途前,他先经历的是两度辍学的考验。
由于生物科成绩表现不错,黑色水母曾获大学录取生物科技系,但在一个月后便退学,改为报读艺术学院。然而,在艺术学院待了一学期后,他因为无法接受学院一板一眼的教学而再度停学。
黑色水母在最新作品里就提到,退学前面对师长和同学的劝诫,其实心里也曾有过挣扎。但有感于青春短暂,且目标已经明确,黑色水母在面对“不支持也不反对”他追梦的家人时,果断决定走自己的路。
今天回看,这一切想必没有浪费——短短五个多月的大专生活,让黑色水母产出了《超级烂宿舍》和《中间56号屋》两部作品。
无论如何,他没有辜负自己的选择,也没有让家人担心太久。
从搞笑漫画转型长篇故事
全职创作的七年前,黑色水母凭着报社连载打开搞笑漫画的路,并以每年两三本的速度出书,销量也越来越好。交出不错的成绩单后,他不满足于现况,反而开始挑战剧情类漫画,且每一本的剧情类型都各不相同。
一开始是在脸书爆红的短篇漫画《再见》,讲述死亡与那些来不及完成的愿望;然后是奇幻悬疑的《那些神秘失踪的橡皮檫》、谈爱情和梦想的《天桥下的天堂》、涉及社会时事的《请听外星人说话》、以政治为主题的《丧尸、机器、我们和弟弟》、还有历时四年、去年底才完结的长篇《天才岛》三部曲。
从第一本《幽默四格》至今,黑色水母在漫画路上走了十五年,作品累计销量达到了70万册。其中,《天桥下的天堂》在2018年被香港电影制作公司相中,隔年完成授权,料会在今年底拍成电影。
其实,漫画家多少都希望作品获选拍成动画或电影。对此,黑色水母很清楚了解在马来西亚的环境下,要把本地创作拍摄成动画片的成本太高、所需的技术和特效也太多;反而拍成电影的机会较大。因此,他在创作《天桥下的天堂》时,就是打算画出一部可以用低成本拍成电影的作品。
“这部作品找到演员、场地就能开拍了,不需要什么特效。我是站在要把这部作品拍成电影(该怎么画)的角度来创作的。首先一定需要创意,才能跟别的剧本竞争。然后是角色的性格、场景的设定也要符合真实世界,才能拍出来。”
“一些漫画拍成动画时可以做得很棒,但却受限于剧情和角色性格与真实世界有冲突,拍成电影会显得尴尬、不逻辑,只能用动画来呈现才会完整。”
“所以韩国的漫画比较容易拍成电影或电视剧,因为他们通常是生活类的题材,更偏向真人故事;日本的漫画则是做成动画可以做得很棒,但有时候拍成电影的话……你们自己知道。”
其实,刚完结的《天才岛》三部曲读起来也有电视剧的既视感——情节有丰富的起承转合,角色深入地呈现出人性的黑暗与光明。
果不其然,当黑色水母被问及这题时,毫不犹豫地说,“本来就是为了这个!(拍成电视剧而设定的剧情背景)”
自律的漫画家 十五年来从不缺灵感
身为职业漫画家,黑色水母的日常并非刻板印象中“创作者日夜颠倒、依赖烟酒”的样子。相反,他坚持规律作息,不熬夜、不烟不酒、保持运动、维持情绪稳定,为的就是有健康的身心状态继续创作“更棒的作品”,继续实践目标和梦想。
“每天作画已经变成我生活的一部分,就不会觉得它是自律了。不然我也画不完。”
“通常我早上八点多起床,处理家务事,到十点多可能会需要回复工作电邮、阅读和回复读者来讯之类的,做完这些才正式开始画画。”
“画画有分好几类,一些是比较需要动脑的想点子、一些不太需要脑袋的照着草稿画黑线等等。我通常不会连续作画很久,画着画着就会休息一下,因为它真的好闷,无法集中精神一直做,(不然)真的很伤身。”
“如果没有赶工,我可能到傍晚就停笔了;如果赶工,可能做到晚上九点多。基本上我的工作时间每天可能只有五小时,因为中间会一直休息。”
他常说,画漫画是个辛苦、漫长又寂寞的过程;但若问他是否萌生过停笔的念头,答案却是否定的。相反的是,他总在尚未完成手中作品时,就有了画下一本的冲动和题材,甚至工作量已多到也没什么时间看漫画。
黑色水母是个高度仰赖灵感和作画过程中灵机一动的直觉型创作者。创作前不会做太多规划,顶多是想好题材和大略的故事走向,而且成品通常与原初的规划完全不同。有时候,他甚至会画了一两个章节才开始写对白,间中也只是大致想好要让角色说什么,“但写出来后可能又会有不同”。
“这有好有坏。坏的是我总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东西,会没有安全感;但好处就是连作者自己也不知道成品会如何,做出来的东西一定会有惊喜。”
令人羡慕的是,持续作画十五年的他,从不缺灵感。烦恼的却是自己有没有“选对”灵感,作品面市后会否受到读者欢迎。
“因为你选了一个灵感画下去,就是动辄好几个月或几年,但你不知道那个灵感到底可不可以成功,会有那种不安感。”
他也笑言,或许不是因为没有灵感,而是本身一人作业速度慢、曾整整一年都没有新作品面市,所以消耗的灵感比较少,才会“有灵感但画不完”的情况。
不少畅销漫画家会聘请助理,将画黑线、上色、画背景等技术性的工作分发出去,降低创作负担。但黑色水母并不打算改变一人作业的模式。
“我有尝试去想要怎么把工作分出去,但我发现很难。我的作品很个人,不那么公式化,通常是顺手画,同个角色每次画的样子都不大相同。(若聘请助理)对方也很难模仿。”
走过网络起步的千禧年,到人工智能蓬勃发展的今天,作画工具也从手绘过渡到了电绘,但黑色水母在书籍式微的时代,仍可吸引大批读者排队出席签书会,或许就是他求新求变、吸引不同读者群的努力结果。
他常自嘲自己画风“很丑”。毕竟在他成长的年代,市面上流行的是更精致的日本或香港漫画。然而在讲求多元的当代,黑色水母的画风丝毫不会给人简陋之感,如红遍全球的日本漫画《进击的巨人》手稿也是众所周知的并不精致。而且,举凡读过黑色水母的早期作品和最近几部长篇故事的读者,应该就会发现他说故事的能力已经逐渐往前走了好远。
科技变迁的影响,黑色水母感叹,新晋漫画作者要让作品曝光的门槛虽然变低了,但网路平台上的免费内容增加后,读者付费购买漫画的意愿也不如从前,不利于新作者建立读者群。但他认为,无论游戏规则如何改变,不变的是能吸引读者的好内容,以及能与免费内容竞争的创意。
因此,新晋的漫画作者若要成为全职漫画家,最需要的还是耐心。黑色水母不讳言地说,这种耐心亦需要现实和财务条件的支撑。
“相对于插画、设计等绘画相关领域,画漫画很耗时,出版一本漫画更需要足够的作品数量,作者的付出和收入有可能不成正比。”
此外,插画或设计可以接更多类型的商业案子,相较之下漫画家的出路有限。
“(所以)这个耐心其实很奢侈,跟作者本身的家庭条件、还有你的工作、你的时间有关。”
追梦的路是坎坷的,但实践梦想后也不会就此一路平坦。能够实现儿时梦想,在漫画路上长跑十五年,黑色水母自认是幸运的,但他的坚持也无可忽视。一路走来,他不曾因为挫折而萌生停笔的念头,顶多只是想停下来休息。他的多部作品里,也总有个追梦者的角色。
那是不是作者本身的影子?
“每个人都有想要追求的事,可以是梦想或目标,也可以是你想买的东西。所以我的作品里面有这类角色,是很正常的。人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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