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不拘虚华,只讲实话的经济学家沈联涛

从一名特许会计师,到38岁担任马来西亚国家银行行长助理,丹斯里沈联涛在国际金融领域的经历,翻涌如史诗。后来,他担任香港金融管理局副总裁,同时也是香港证券及期货事务监察委员会主席……履历冗长而惊人。

第17届世界华商大会那日他站在面前,身躯挺拔,访谈时倒也健谈和蔼。说起自己早年经历,他用夹杂些许普通话口音的中文回话;谈及金融与经济局势,他却仿佛突然来了兴致,雄辩滔滔,就像讲着自己的故事。诚然,经济即是贯穿他一生的命题。

个性不服输 游历多国蓄势待发

卸下国家银行行长助理一职后,沈联涛在世界银行任职金融发展部高级经理。从国家银行走向世界银行,那是1989年,也是他职业生涯的关键转折点。初入世行,他听到了旁人的疑虑——首先,没有博士学位;其次,虽然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但只在一个国家。质疑面前,他有动摇吗?

“那时我想的是,好,你们不可以这么看待我。所以1989年到1993年这段期间,我几乎访问了二十多个国家。”沈联涛在短短四年间,就去了阿根廷、巴基斯坦、肯尼亚、加纳等国,还在俄罗斯经历了经济改革的关键时期。

他从不服输。走过世界多个角落,也搭建起友好关系桥梁;成事,都靠如何做人——“我跟好朋友都说实话,就是不讲虚的,也不讲官话”,他说。因此1993年,香港金管局成立,总裁任志刚邀请他担任副总裁。

沈联涛是英国布里斯托大学的署理名誉校长,也是北京清华大学经济与管理研究生院和马来亚大学经济学院的兼职教授。(图片来源:马来西亚中华总商会)

“人家都很好奇,为什么有个马来西亚公民可以坐上这个职位? 因为那时候华人当过行长的不多,对货币政策,对银行监管熟悉的也不多。”

在国内担任国家银行行长助理时,沈联涛就负责这一块,跟东盟尤其新加坡、泰国、印度尼西亚、菲律宾等国打下关系基础。因此到了香港金管局,他负责外汇管理、货币政策以及国际事务的交接。

接住机遇 曾管控香港金融大局

一切看似顺水推舟,在他说来就是“有缘”。然而,来自沙巴,年轻时沈联涛的家境也不如想象富裕。大学到英国念书,考进布里斯托大学以一等荣誉学士毕业;当学校颁布奖学金,保送他到伦敦政治经济大学就读,却因家境关系拒绝了升学。

不继续深造,他选择先踏入职场;这个选择,也让他往后在经济领域纵横半生。38岁当行长助理,算是极其年轻;但他说在那个年代,36岁当总理的有李光耀,东姑拉沙里担任财政部长时也未过40——“那时候年轻人的机遇是蛮多的,反观这几十年来,马来西亚因为政治有点乱,所以比较少提拔年轻人,大家的思维比较谨慎。”

当年年轻人机会较多,但随着政局不稳定,思维也变得谨慎。(摄影:梁馨元)

担任金融管理局副总裁之后,时任财政司曾荫权希望他当证券会主席——“我跟他说,证券市场太复杂了,我还是喜欢央行这条道路。他向我解释,香港金融的两个栋梁,一个是货币经管局,另一个是证券会。”当年,亚洲金融危机来临,沈联涛被委以重任,寄托管控大局——这对他而言,一是挑战,二是使命,“我后来想清楚了,好,要就去干吧!”

从未知到涉入,他接下证券会主席一职,一做就是三届。

大马经济何去何从?

为人低调,踏实,诚如他说话的语速,一字一句平稳且不张扬。说起他的经历传奇,他也一笑置之——“我自己就是好学”。家里一整面书墙,每次出国看到好书都会忍不住买下。即使他没拿到博士学位,但在亚洲经济危机之后,他就写了《十年轮回:从亚洲到全球的金融危机》,由剑桥大学出版,分量也相当于博士论文。

作者在历史、宏观、微观三个层面审视了导致20世纪90年代后期和2007至2009年全球危机的原因,包括陈旧的思维模式、市场原教旨主义、宽松的货币政策、利差交易。(访问网制图)

多年潜心研究经济危机,但访谈之后,经济学家沈联涛的视野之于我,远比“经济”二字。那是一种海纳百川的洞察力,是身在雾里也能以一种局外之姿分析的清醒。回到马来西亚,天然资源丰富、人才说没有也不是,我们最大的问题出现在哪里?

他沉思一会儿解释,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后,大马采取了稳健的银行管理政策,但忽视了资本市场的动态和风险,经济增长因此面临挑战。许多民营企业担心被忽视,选择将投资转移到其他国家——回过头看,这是一个结构性问题:“马来西亚靠石油,但我们石油的生产量不如想象中理想,为什么呢?州政府和中央政府之间达不到维护共识,形成利益冲突,造成石油生产潜力没能得到充分开发。”

当年,新经济政策(NEP)于1970年实施,旨在缩小马来人与其他族群之间的经济差距。“我们稍微分析,会发现其实是城乡差距的问题。马来人大多生活在乡村,而华人和印度人大多集中在城市,才最终导致财富差距。”但这些年过去,无可否认新经济政策巩固与提升了马来人的经济地位——但反观,也造成了华人和其他民族觉得机遇变少,导致一部分精英人才外流。

经济,管的是百姓饭碗问题

沈联涛在第17届世界华商大会以“擘划新序,共创新局”为题演讲,指出全球仍处于以美元为主的金融经济体制,人民币如何“走出去”成了需要思考的议题。(图片来源:马来西亚中华总商会)

经济几乎贯穿了沈联涛的一生。小至家庭夫妻如何分配家用,大至国家如何调动国民资产,沈联涛说:“中文里原本没有经济二字,最早是日本发明的。”Economics从何而来?Nomics指的是逻辑能力,Eco则是家庭,经济说的实际上是家庭管理论。

因而经济于他,远超数字;除了是财富的流动,更在于解决民生困境。“在中国,就像南怀瑾说的,经济就是食货——管老百姓的饭碗问题。”

“中国历史中,历代皇帝最重要的就是管老百姓有没有饭吃,没得吃就造反了。简单一个道理,经济实际上就是吃的问题。”

沈联涛指出,“今日的金融秩序,是一个帝国融资模型。欧洲、日本、中国、印度,全然以银行为主要金融体制,靠借贷老百姓的血汗钱,投资在长期的基础设施里面。”(摄影:梁馨元)

反观西方世界,对于经济的概念与东方截然不同。西方资本主义过度强调个人主义和产权自由,却忽略了社会责任和自然环境。

资本主义最大的问题,就是忽视了中国传统里的以人为本。最终出现两个不公——一是对人的不公,二是对大自然不公。

似乎,个人主义的抬头和资本的无节制扩张,正在破坏社会秩序和自然环境。他缓一缓说,秩序遭到破坏,是人类行为搞出来的问题,但我们可以继续往这条路走吗?我们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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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馨元

xinyuan@theinterview.asia

访问网记者、编辑。中文系毕业生,著有诗集《我吞下一颗发烫的黑曜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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