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问前夕,被询及要以法咪咪FAMEME或余政达现身?思索片刻,还是酷儿艺术家余政达较为稳妥。“来自亚洲的榴梿大王”法咪咪他总是穿着浮夸、颜色张扬;手捧榴梿,戴着形状不规则的墨镜——更重要他讲话语速极快,夹杂不正统英文(又老是想加上两句磕绊的美式英文)、自溺、失控……对于这样一位大亨到底要怎么hold? 脱下墨镜,他却像一个拔掉插头的电动玩偶,思索问题回归一阵平静;那恣意妄为的部分,在余政达身上似乎不存在。他们如同一体,又截然分割——余政达站在法咪咪身后,仿佛在说话者身后发号施令的角色。而法咪咪如虚亦如实,作为一个被打造出来的张狂“人设”,探讨的是社群媒体、网红效应所产生的文化现象。
2024年12月,法咪咪回到老家槟城,“为自己”在Blank Canvas做了一系列展览——“榴梿之王的归来”。首先,我们需要知道谁是法咪咪。
“我特地为他查了生日和星座——牡羊座!他是四月一日生的牡羊座!”台湾酷儿艺术家余政达说,火象星座的自我大于宇宙。
法咪咪几乎在2019年横空出世,在那之前无人知晓。闪电般降临的他,立即就在苏活区(Soho)开设全球第一间众多网红争相打卡的“榴梿美术馆 Museum of Durian”,还买下纽约时报广场上1600平方公尺的艾迪逊萤幕广告。2020年,他前往首尔开设首间“榴梿健身房”;同年在台北美术馆发表创新的“榴梿制药厂”概念店,也与饶舌歌手春艳合作单曲……
此次展览展出的文物,即是揭示他个人生活以及家族事业的创意转型。
激进炸弹与病毒——当榴梿作为一种符号
法咪咪大步跨越娱乐艺术等地、概念新颖且花枝招展——若是今天在街上遇见他,难免肯定他就是哪个国际网红,甚至有点像跳骑马舞的韩国江南大叔。但法咪咪与江南大叔不一样,他手捧榴梿,且必须是榴梿。
这个带刺的,味道浓烈的水果,曾经足以摆布一个家族的兴衰。正如法咪咪的父亲法顺德,将自己的儿子咪咪当作榴梿帝国接班人来培养。1989年,法顺德带着自家品种的新榴梿参加槟城举办的榴梿大赛,最终获得第二名(因为果肉不够黄)。获奖榴梿品种,就被命名为“法咪咪”。
当然,这是余政达创作的一部分。“法咪咪”随着榴梿而生,他圆润却有棱角——“一开始榴梿容易被联想成炸弹,后来新冠疫情爆发,我把榴梿改成紫色,纪念疫情带来的影响。”在余政达第一次来到槟城吃过道地榴梿风味,它才真正从道具变为实存之物。
然而,这种创作并不只是对疫情的表面回应,而是一种符号的挪移——玩味榴梿的多重形象,同时隐喻亚洲在全球语境中被标签化的处境。
“当我们重新思考‘亚洲性’(Asianist)这样的文化语境,其实不一定是亚洲作为一种种族。刚好,榴梿这个符号很巧妙地连结到某些激进的印象,比如《疯狂亚洲富豪》(Crazy Rich Asians)里光怪陆离的炫富形象。当时我就在思考,如果要创造一个带有嘲弄与戏谑色彩的角色,他会是怎么诞生?”
我希望能挪移这些既定的亚洲形象。比如这个角色看似拥有富豪背景,但他家并不是我们所谓的新世界投资银行家或地产商,而是务农的家庭,专门种植“水果之王”榴梿——这种让人又爱又恨的水果。
虚拟的身体,政治的身体
台湾中正纪念堂园区内的广场要名改为“自由广场”期间,余政达就带了个简单的摄影机进去,想着纪录整个抗议事件。“当时,有个中年阿姨大声控诉,警方也没有强力驱逐,只是希望她不要呐喊。当场也有很多媒体在拍摄这起事件,后来我把它剪辑成一个七分钟像是短剧一样的影片,就叫《她是我阿姨》。”
她是我阿姨
她喜欢水仙
洗衣粉只用白兰的
之前我妈就有跟我说她很容易激动
当然,那位抗议的妇女并不是余政达的阿姨。他的摄像头像是一个全知全能的上帝,盘旋在抗议现场空中——彼时,事件的叙事及虚实诚然已被这位创作者转移。可以说,在另一个时空里,他重新创造了一个故事。
“身体的位置,可以是一个虚拟的指涉。”当余政达说“她是我阿姨”,也许是一场表演,也是一个真实事件。他这么说:“这个指称可以是动态的假借,身体的位置里能被调动的幅度极大——不一定是实地的,反而是一种虚拟的身体,一种很政治的身体。”
为身体换新衣,解构权威的酷儿变装实镜秀
传统威权体制长久以来介入了社会、个体与身体;解严是政治议题,同样也是艺术课题。性别如同一件定制且无法脱去的衣服,然而“变装”便能解开它的纽扣,透过个体自由意志打破规训。当身体不再必然是真实的身体,有人为其体换上新衣。
在此之前,余政达的创作多以实镜秀相关,视觉及影像为主要媒介。2017年开始,余政达踏入酷儿(Queer)艺术领域,曾与新加坡艺术家黄汉明组成“西瓜姐妹”;在那怪诞、流动且色彩缤纷的流行趋势之下,变装成了一种表达方式。
从变装到法咪咪,于他而言是创造一个虚构的人设——“它不是一个戏,而是一个人设,跟现实互撞推演下去的实境秀。”
人设在这个年代其实已经遍地都是,不只是明星,而是我们都有相同的经验。Instagram展现的是其中一个自己,分享贴文营造某种人格特质,在脸书面对家族又是另一个人格。
似乎,在社交媒体如此发达的年代,人早已将自己切割成不同的块面。而这些块面是你,又不是你;继而引发思考——“我们是不是不用把身体或存在想得那么真实了?”这些观念,都综合在余政达的创作思索之中。
与生俱来,人拥有了自己的性别与身世;反倒当余政达游移在不同性别、身分与身体之中,他企图探视的,其实是变装过程。
“变装如果是A到B的两个点,我觉得最有趣的应该是这个中间的过程,因为它并不能被定义。它一直有一个建立自我,又退回原来位置的让步。”
“在Drag Culture中,它本身就跳脱了许多框架,表演者可以藉由另一个角色或化身来赋权自己,成为一个全新的persona,并以另一种态度来表达想说的话。”在这个过程中,个体不仅重新定义了自我,也以更加自由的方式挑战社会既有的性别与身份限制。
法咪咪 FAMEME 拆开来说,即是 Fame、Me——“让我变红”,他举手投足都有这样的意味。于是当他出没,总有人蜂拥合影,就像人群在Instagram Museum拿起相机自拍;他自己就开了一间榴梿网红美术馆,以自嘲与戏谑,反讽潮流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