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3月18日,马来西亚如同其他国家一样,因为新冠肺炎而封城锁国,全民呆坐家中足不出户。许多人因此而天天下厨,变成了“厨神”;有些人天天在社交媒体上直播,成了“直播天王”。封城第一天,自称“大妈”的画家张秋和寄情于画,画了第一幅描述居家隔离心境的画。就这样一天一幅,张秋和画了数十幅寓意隔离生活的画,在俗不可耐的世界中,张秋和用手中的画笔,为这世界平添了一份色彩,她用“非常手段”记录了这段人类史上百年一遇的“非常时期”,原本是个人心境写照的画作,变成了隔离生活的另类记录。
马来西亚封城首日,谦称自己不是画家的张秋和画了幅〈囚鸟〉:一只被困锁在格子楼的麻雀,反映人类始终斗不过病毒,沦落到不分贵贱地待在家隔离防疫的窘态。她如往常一般,将完成的画作照片配上心境文字,发布到面子书,随后师友建议她画“格离”系列,用以记录这段非一般的时期。
随口答应的建议,秋和倒也顺利地在行动管制令期间陆续画了数十幅画。“格离”系列廿幅,“出格”系列廿幅,从〈囚鸟〉开始画起,收官之作画了幅〈指日可待〉,画中写了个大吉,一只麻雀大步从零跨出。寓意疫情归零指日可待,坚信一切会朝好的方向走。
封城的首个早晨,家中爱犬可可一早就跳上床用鼻头撸她催溜,她不自觉地跟它对话。说着说着,脑袋出其不意地蹦出彭羚的〈囚鸟〉,“我是被你囚禁的鸟……”那首歌如魔音般在她耳边缠绕,终日盘旋不去。
“平时被关在家完全不会感觉任何不妥,是小斋容我静,大地任人忙的那种心境;而这一次却不一样,是被囚困的感觉。很奇怪啊!我竟然开始跟狗狗讲话,跟它说,我们人类被一种叫‘Covid’的病毒给禁足了, 若我带你出门溜达就是犯规,会被别人偷拍上载至社交媒体公审,标题是:大妈要红,就给她红。”
我们约在她的个人画展,自称“大妈”的她身穿黑色露单肩上衣和牛仔长裤,略施脂粉的脸蛋风韵犹存。问起年龄,她笑着回以:“年龄是女人的秘密。”那副神情,并不像是忌讳回答或掩饰岁月痕迹,而是更在意心境。
她忙着标明画作,边走边说此次画展的缘起。早在约访时,她已事先声明:“这次的画展很简单,没有框画,没有照镁光灯,就一目了然,素脸无修饰的,行?真善示人,行?”也许,一个朴素的画展,才能将看画者的专注力投注在作品本身和作画者想表达的“话语”,而非其呈现方式。
喜欢独处,但却害怕空巢期
曾在报界担任编辑,为人母后就转当自由业者,接翻译的工作。她接触水墨画大约十年时间,学书法就在更早之前,十二年期间断断续续地学。
“以前学书法也不是特意去学的,本意是要让儿子去上书法课,那时候的他大概四、五年级吧,学校的书法功课写得很糟糕,都拿C、D等级,所以我就带他去上书法老师的课。结果,他上了一堂课就放弃,不想学了。我替他交了学费不想浪费,就自己来学。”
她阴阳差错地开始学习书法,后来也停了一段时间。直到孩子上初中之后,又再重新执起毛笔。
“孩子上初中后我比较空闲,我很怕那个空巢期。学这些东西(书法和水墨画)其实也是想着,等以后空巢期的时候,能有一个寄托。”
她说自己喜欢独处,想要拥有一个人的时间,心里却也害怕孩子渐渐长大离开身边的空巢期。是否,每位母亲心里都存在一样的矛盾点?
“以前年轻的时候,曾经看过一个差不多50岁的妇人,每天披头散发、穿着睡衣和木屐,双眼茫然地出门倒垃圾,或坐着发呆,其实孩子也还是留在她身边的。后来我才发现,她可能有忧郁症。但是以前我不知道她有忧郁症,只是想着,我老了以后不要这样。”
“人是很奇怪的嘛,喜欢独处,但同时也喜欢孩子能够在身边陪你,偶尔撒娇,偶尔来场母子二人的约会等等…… 所以我之前就和儿子约定好,每周都要有一次的二人时间,吃饭看电影,或一起做些什么都好。”
“但现在还是挺难的,因为他在医院的实习生活真的很忙碌,所以有的时候是一个月才‘约会’一次。”语中虽略带遗憾,心里却又为儿子感到骄傲。
墨水不是纯粹黑,留白不是空留白
“学水墨画是无心插柳的事,那是在学习书法一段时间后,老师说,学习上手的技巧没有运用很可惜,学水墨恰好用书法落款,这样一来也是一石二鸟。”
“我当时跟他说,我连一粒零鸡蛋都不会画,怎么去学画画?后来因为他的一句:哪有人一生出来就会画画的?即使你很有天份,也还是需要学习基本技巧的嘛。那我就听他的,接受了,开始学画画。”
她说,以前接翻译工作的时候,偶尔赶工作,偶尔空闲。生活不赶的时候,刚好可以多做一些额外的事,像是作画。
“其实时间是挤出来的,就在空闲的时候多挤出一些时间,所以我画的都是小品,我不太敢画大的画作,因为没有那个时间。我的时间就像菜那样,被切得一段一段的……”
很多人问她完成一幅画需要多长的时间,她显然回答不了。若说是漫长的时间,好像不然;要说是速战速决的事,也不如嘴上说的容易。
“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从开始学习到熟悉技巧,需要好几年的功夫。熟练之后,才可以顺手作起画来。”
“像是这幅〈指日可待〉,我会先做(草稿)。也许单凭想象,这样画是可以的,但画出来之后它不一定可以。还需要考量画作的空间感、平衡感……而要写好一个‘吉’字,我可能就丢了好几张纸;把‘吉’字写好之后,或许麻雀画得不满意又再丢几张纸。这一来一回,重复开始的动作,至少丢了四、五张纸。”
她直言,真正要画一幅画,过程很漫长,但又不能花太长的时间。一旦慢了,一笔一划都缺乏动感。
“我完成这一幅其实是少于15分钟,但我不能这么告诉别人,因为必须把一个星期前开始构思、构图、草稿,再到下笔不满意,丢弃好几张纸,直到最后完成……这些前面的时间也算进去。”
从构思到呈现,绝对不是三两分钟的事。
她说,水墨画就是玩水、玩墨,然后画在宣纸上,比起其他类型如水彩、油画等更具挑战。
“你一下笔,错就是错,你没有办法修改的。可是我喜欢墨和水所产生的无穷变化,虽然你眼看它是黑色,但黑色当中,有很多的变化,你需要耐心地去观察。”
年轻人看水墨画会觉得单调,是因为他们还不会看墨。她指着〈春日迟迟〉向我这门外汉继续解释:“它只是墨,就纯粹是墨而已,可是黑色还夹带灰色、浅灰……水墨画还有一个特点:要留白,留白的部分也有‘画’在里头,而不是空留白。整幅画呈现出墨和白的‘沟通’,操控不了,正正是它有趣的地方,也是我被吸引的部分。”
她称,水墨画会留给看画者思考和想象的空间,而不是过目即忘,也不是完全放开、而是学习收敛……说到一半,她忍不住自嘲:“归根究底,还是年纪的关系,等你年纪大了,你就明白了。”
以艺记疫,格离系列反映生活喜忧
“这一系列的画作其实就只是想记录,在疫情期间我们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她兴孜孜地从〈乐罩其中〉开始说起:“你看见它们(麻雀)都戴上口罩了吗?还有〈我行我素各自安好〉,五只神色各异的麻雀‘站’在宣纸各角,维持着安全社交距离。每次国家领袖一宣布新决策,我就画下来。”
除了周遭正在发生的事,还有回归自身心境的画作,〈我思故我在〉想要表达的就是如此。
“也许很多人说,2020年的上半年已经虚度了,什么也没法做,眼睛一眨半年就过去,但我觉得这半年其实也有一些好的事情,至少你不是一直心向外面,而是反过来往内探索。像是兴起的外卖服务、直播、各种转型……当中是有思考在里头的,往自己内心部分去的。”
这段时间,要说她心境一直维持积极正面也不太可能,总有感到“世界变了样”的低潮期,尤其是从医的儿子被调派到前线。
一天,儿子给她传了张医院外天空的照片,告诉她:黑暗后面有光明,他和他的朋友没有一个会退缩。
“非常时期,他一如既往,穩穩当当积极理智地去应对疫情挑战,而我,在家里为他祷告。”
当时心里会想着:怎么世界会变成这样?其实也有很压抑、低落,感觉跌入一股黑暗的情绪当中。而在这个很负面的情况下,只要透入一丝丝的光线,捉住一点点光的尾巴,就会感觉很庆幸。还没有到最坏,会否极泰来的,所以好几幅画作,都有一颗代表希望的红色太阳。
说到自己最喜欢的一幅作品,她想要把〈此生安处是我家〉收藏。比起同为多个格子组成的〈72家惶客〉,她更喜欢前者融入了色彩元素。
“苏东坡的诗句中写着: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描绘出秋末冬初的萧瑟景象,也表示别以为一年的好景将尽,必须记住,最美的景是在初冬橙黄橘绿的时节。我觉得很符合现况啊!”
她最后再补上一句:“而且,我的名字是秋和嘛。”
张秋和《格离。疫情。艺情》画展
- 日期:9月18日至28日
- 展出时间:11am – 4pm
- 地点:雪隆颜氏公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