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法庭,大家一般的印象就是法官、律师、陪审团、被告、证人等,鲜少人会率先注意到通译员的角色。黄明辉入行十年,从法庭通译员到自由通译员,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他不在翻译时修饰或美化讲者证词,坚持跟讲者同步,全面传达他们要说的话。
访问约在黄明威上庭之后,他说起今早的案件:“事主说了气泡,一直强调不是大颈泡,我直译成‘air bubble’,这是最直接、最贴近字面的意思了。我当然知道是不对的,可是事主怎么说,我就照着翻译,不美化也不多加诠释。”
现年41岁的黄明威入行十年,当了五年法庭通译员后,再转当自由通译员。他坦言入行契机其实是误打误撞,在未涉足通译员行业之前,他是一名销售员。他形容自己念书不多,年轻时候看身边友人从事什么行业,自己就跟着做,直到十年前来到一个人生关卡,更正确而言,应该是事业瓶颈,才转换跑道至今。
“每个人应该总会经历那个‘不懂要干什么好’的阶段,刚好处于这个位置的时候,看到了法庭通译员开放申请,没有想太多,反正就尝试申请,结果被录用了。当时身边朋友对我的决定感到很惊讶,纷纷问我为什么‘打政府工’。”
“我去面试的时候,面试官问我:‘黄先生,你知道我们提供的薪资是多少吗?不到你目前薪水的一半……’。政府部门的面试过程不会问你的预期薪资,反正薪资标准已经固定。”
他回答面试官自己清楚知道薪资标准,也老实地跟对方说:“薪资只是我目前收入的三分之一”。
“然后他问了我一句话,我应该永远都会记得:‘那为什么你还来?’”语毕就哈哈大笑,他没有预想到,有些事情,做着做着就成了自己喜欢的事。面试官的那句“为什么”,也许在他的通译员生涯里默默地起了些许效用,很小很细微的,可能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
“难听点形容,我们充其量只是麦克风或扩音器”——谁来评断通译员水平?
翻译不仅仅是两个语言相互转换的过程,背后还存在不同文化相互融合,当询及如何评断通译员水平或自我提升,黄明威表示:“全靠练习”(It’s all about practice)。
他续称,通译员行业不像工程师、律师等需要专页认证,也没有法令规定和管制谁符合资格。
“如果是民事法庭,只要原告和被告没有反对,哪一位通译员负责都没有关系;至于刑事案,则必须是法庭通译员。”
他通晓中巫英、粤语及方言,并直言“翻译其实并没有制式标准”。
“每个人有自己不同的历练与学习方式,翻译必须按照不同情况,比方说一些用字遣词该怎么拿捏才精准。”
他再以早上那起案件的“air bubble”为例子,表示这么翻译是最保障的方式,主要视乎受众群。当在场人士都无法听明白翻译时,通译员可以加以解释。
“我也知道译成‘air bubble’是错的,但即使证人讲错,我也必须照着翻译。”
他分享道,行内有一名资深前辈为了得到“完美答案”,会修饰甚至美化语句,大部分人都认同这一模式,但至于好或不好,却见仁见智。
“只要没有人前来挑战,那就没有问题。其实很多人找通译员不是因为自己不懂某个语言,而是想要借翻译的时间作为缓冲时间。所以,我的坚持是一定要跟讲者同步,难听点形容,我们充其量只是麦克风或扩音器。对我来说,最专业的翻译是:你知道讲者在想什么。”
“知道讲者在想什么”或许可以这么解读,在为他人翻译时,译者必须站在对方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尝试理解对方的思维逻辑和真正想表达的话。
他以翻译书籍形容:“译者不会一拿到书籍就马上翻译,至少会先了解作者,通译员也一样,除非是我们无法触及的人。”
“2009年赵明福坠楼案、2011年大马电台DJ母亲惨遭谋杀、2012年童军教练非礼女生案……”黄明威一一列出自己曾参与轰动社会一时的案件,指出自己从这一位置看见社会百态,也从通译员的身份看见很多不同的嘴脸。
“公务员很懒、工作效率低”这样的话对于一般人而言肯定很熟悉,当他进入体系担任法庭通译员时,才知道实情并不如过去认为的那样。
“以前可能我是站在‘public side of window’,很多时候不了解为什么政府部门是这样操作,为什么这些人(公务员)这么懒、为什么事情处理得那么慢……当换个位置的时候却发现:不对啊,我们没有不做事或偷懒,反而很忙碌。只不过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思其职。”
多语环境存语言隔阂,人生历练决定通译经验
马来西亚是个多元民族国家,社会存在语言隔阂,即使身为通译员,在双语之间转换时,也需要注意很多小细节。
他说道,在法庭上很常见的句子“I put it to you”,有的人会直接翻译成“Saya letak pada awak”,但其实应该是”Saya cadangkan pada awak”。
“还有,英语词汇‘persuade’应该翻译为说服或怂恿?两者意思大有不同,用错字眼可能会影响判决,因此必须斟酌使用。亲戚称呼也是翻译时需要理清的,例如‘姑姑’也有分排序,是大姑的话就得说明‘Elder sister of my father’,而不能直接译为‘Aunt’。”
从销售员转到通译员领域跨度看起来很大,但因为自己过去的社会经验,熟悉各行业专业术语,以致于他能够更精准地翻译讲者的说词。
“年少时,我曾经跟过装修佬,人家带着印尼仔去装修,把我也带上,所以当我做翻译时,装修佬证人说打曲尺、打平水、入心等广东话行业术语,我都听懂了,这些都是学校没有教的东西。”
“可能十年前的转变属误打误撞,但如果我过去没有当销售员的那段经历,那么我就不会是现在的我,像现在这样一个通译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