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写

从临终关怀到生死前线 生命匠人9.10分享会渡人渡己

我们总是以为,殡葬业前线人员见证过无数死亡就无畏无惧;我们总是忘记,撇开职业身份的他们也不过是活生生的人。死亡,是无论经历多少次都无法习惯的事。谈及爱与遗憾,他们依然难掩个人情绪;但他们仍抱持专业态度,化身为丧亲者的最强后盾。

最理想的善终:生死两相安,生死两无憾

“死亡来临前,我可以为你做什么?”无论曾经照护多少位临终病人,这是临终关怀推动者冯以量从业17年来对每一位临终病人和照护者的真切慰问。

“那些超出职责范围、可以不做的事,但我还是做了;不做,过不了自己。”他指向左边心房位置。

当年,年迈外婆问他工作都在忙什么,在临终关怀还未普及的年代,他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自己的工作职责,于是便逗着老人家说:“我的工作只是和病人聊天”。而他没有告诉外婆的是,他在“聊天”过程中帮助一个个病人了结心愿,因为他始终相信,只有临终者善终,家属才能善生;唯有家属好好活下去,才能与往生者好好告别,并将彼此的紧密关系与回忆永存于心。

“如果我当年没有当起助人者的角色,没有好好地陪伴每一位临终病人,没有从他们身上学会生死,那么我想,我跟父亲的父子关系存有的遗憾一定会陪我到老。直到我很老以后,也许某个深夜会躺在病床上大哭的那种遗憾。”冯以量在《一念花开》系列讲座会上讲述影响自己一生的故事。(摄影:罗咏琦)

当初为何选择从事这一行?冯以量娓娓道来影响他一生的事迹。嗜赌的父亲在他年幼时欠下巨额赌债落跑,多年后因为患上末期癌症才回家。对父亲只剩下不解与恨意的他从来没有叫过一声“爸爸”,也不愿照顾他。

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在客厅看报纸的父亲突然全身抽搐倒下,这是冯以量第一次与死别那么靠近。在全家人都乱成一团时,他跑到神台上香,祈求神明保佑父亲渡过难关,并愿意减寿十年换父亲的寿命。

“我当时也很惊讶自己的举动!我明明很讨厌他,不愿意照顾他,希望他快点死,但为什么这一天来临时我会如此难受?”

当然,奇迹并没有发生,父亲最终还是撒手人寰。这段经历造就了他成年以后投入助人者的角色,陪伴临终病人的同时也在疗愈自己,弥补内心遗憾。

他曾经为想要寻死的临终病人办生前告别式;曾经陪伴脑癌病童的母亲为孩子办生日会;曾经为临终病人登报寻找失散三十年的姐姐;曾经为无人送终的黑帮老大了愿送行;也曾为爱滋病患者重新向太太求婚和举办婚礼。

那些对他而言不过是多做一点点的举动,却抚慰了每一位临终者和家属的心灵。

“我拿不走也消除不了丧亲者的遗憾,但至少这个遗憾有我们的陪伴。关怀不一定要等到临终,不要等到失去了才感到遗憾。告别,也不一定要说再见,甚至可以说‘我还没准备好,还没有办法放下,所以我决定永远记住你’。”

“一念花开”讲座于周日(10日)在吉隆坡诚品生活举办,现场座无虚席。本活动由孝恩集团与诚品马来西亚主办、访问协办、JW Marriott Hotel Kuala Lumpur支持,与云手文创基金会策划执行。(摄影:罗咏琦)

我们都不曾好好赴一场生命修行——生命匠人

 “能够渡人是一种能力,渡己是一场修行。”——礼仪师郭俊豪

二十年前,他也不过是个正在面对父亲倒下、手足无措的儿子。他多么希望当年有今天的“我”出现在年轻的自己身边。

郭俊豪参与了无数场生命匠人分享会,他一度很抗拒每次分享就得复述父亲的故事:“感觉每次都要拿父亲出来鞭尸”。直到有一回,一位观众在活动结束后走上前来,不断地向他道谢,表示拥有相同经历的他从活动中获得鼓舞和启发。

他才意识到:“要永远保持心里的光,因为你不知道哪天有个人需要借着你的光走出黑暗。能够渡人是一种能力,渡己是一场修行。”

父亲离世时,他经历了一段很糟糕的丧礼体验。被寿板店牵着鼻子走,导致母亲背负债务,生活受尽委屈。这样的体验或多或少在他生命中留下印记,冥冥之中造就了今天的他对家属所抱持的同理心。

我们总是以为,殡葬业前线人员见证过无数死亡就无畏无惧;我们总是忘记,撇开职业身份的他们也不过是活生生的人。死亡,是无论经历多少次都无法习惯的事。左起为礼仪师郭俊豪、大体护理师辜伟龙、殡仪师陈文山、大体火化师赖德财和辅导员郭思彬。(摄影:罗咏琦)

“人生长短是天意,只要安安分分做好自己,就没有什么好执着了。”—— 大体火化师赖德财

对于赖德财而言,火化场是最平等的地方,在这里没有身份、地位、阶级的贵贱之分,更无需执着于任何事情。因为无论是生者还是死者,我们都是时间的参与者。

“人生真的好奇怪,无论你想什么做什么都是冥冥中注定的,不由得你勉强。在当火化师的这些年,领悟了三个价值观:认真、坚持和感恩。认真的人可以改变自己,坚持的人可以改变命运,感恩的人留得住幸福。”

 “不要习惯一段关系的存在,而忽略了它有多珍贵。”——大体护理师辜伟龙

一次,辜伟龙在处理大体时发现往生者的身形与母亲相似,纵使他已知悉往生者身份,但仍然忍不住在工作结束以后马上拨电给母亲。即便经手无数的大体护理个案,只要想象那是自己的亲人,心里依然隐隐作痛。

“我到今天都还没想好,如果哪天父母往生了,我是否有勇气处理他们的大体;矛盾的是,我又希望在他们的最后一程尽自己的能力,让他们安心上路。”加入殡葬业让他最大的体悟是“爱要及时”,勿等到没有机会了才后悔。

“绝大部分的遗憾都不是因为我们做错了什么,而是我们没有做、或者少做了什么。所以,不要因为害怕心碎而不去爱。”——殡仪师陈文山

殡仪师的岗位很常被人忽略,但在丧亲者办理丧事的好几天里,全程都由殡仪师陪伴。陪伴丧亲者的同时,也承接了他们的悲伤。有次陈文山接到了幼童往生者的个案,年龄与自己的孩子相仿,触动了他的内心深处。当年他亲手帮往生者安置入骨灰阁,但至今都没有勇气再走到那面骨灰墙。

他坦承自己曾有一段时间很害怕死亡,很害怕妻儿失去依靠;后来才发现原来自己并非害怕死亡,而是害怕失去。

在他的个人经验当中,照护年迈父亲是必不可免的事。最近因为父亲受伤,行动不便,因此他在下班回家后还得协助其洗澡更衣。但只要想到这样陪伴和照顾的日子也许所剩没几年,即使再累也心甘情愿。

“表露悲伤某种程度上需要‘条件’,允许哀伤是我们给予丧亲者最起码的尊重。”—— 辅导员郭思彬

个人丧亲经验让郭思彬成为更扎实的丧亲陪伴者,父亲在前两年因为新冠疫情突然离世对他冲击甚大。因为疫情关系,他无法替父亲办一场体面的丧礼。从父亲离世到火化的过程非常迅速,带给他毫不真实的感受,这种不真实的程度之大渗透在日常生活中。

“我父亲是个很爱吃美食的人,偶尔在外用餐吃到好吃的想要外带回家给他,回过神来才突然发现,他已经不在了,我再也没有机会买他喜欢吃的东西了。大家总说要走出哀伤,迎接哀伤背后的光和爱,但这是谁下的定义呢?”

他直言,不见得每一份哀伤都需要被辅导,但每一份哀伤都值得被抚慰和照顾。允许哀伤,也许是丧亲者最需要的“空间”。

“一念花开”生命关怀月其他系列活动如下:

地点:诚品吉隆坡
讲座四
主题:一只杯、一杯水
主讲嘉宾:衣谷化十
日期:2023年9月17日(周日)
时间:1400 –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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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咏琦

曾任旅游杂志编辑、社会新闻记者和《访问》编辑,现为特约记者。因为善忘,所以想要好好记录眼前的故事,当时代的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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