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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巴刹消失了,我们该“河去何从”?——专访社区记录者郭舒涵

你多久没踏进巴刹了?上一辈人对巴刹有着不一般的念旧情怀,这一辈人却习惯到超市买菜。巴刹汇聚了社区内的生活气息,从中可窥见当地人生活面貌,厘出当地人文地图。大学建筑系讲师郭舒涵于2018年策划了《河去何从旧巴生路》项目,记下老巴刹的人文,也点醒了我们思索与巴刹的距离。当我们与巴刹渐行渐远,终有一天它会消逝,与社区的连接也随之被阻断,到时我们该何去何从?

“我去任何地方,都会觉得巴刹是最美的地方。如果是去不同城市的巴刹,它是最有人气的地方,也可以看到很多人在卖什么,如何摆设,其实就是关于一座城市的缩影,也可以了解当地人民在吃什么。”

郭舒涵来自沙巴,以往在家乡时,她常去当地传统市集 “斗磨”(Tamu)。斗磨带有“见面”(Temu)之意,由当地原住民从家里带自家种植产品售卖。她回忆,过往她和母亲常去斗磨,那儿的氛围令人逛得十分舒适自在。

后来,她因求学工作前往首都发展,在吉隆坡旧巴生路安身落脚约6年,却不曾前往当地巴刹。

她曾任KONGSI KL艺术空间策馆员,现是大学建筑系讲师,她认为建筑与巴刹离不开关系。“很多人会觉得建筑系是关于建筑而已,该怎么去建一所房子,但其实建筑系是关于地方、人、环境、空间,以及空间与人的相互关系。

“像巴刹这样的公共空间,其实就是最有效去了解空间与人,因为当你向在地人了解为什么在这个地方待了这么久,人在使用一个空间久了之后,会产生一些记忆,这些记忆都跟环境与建筑息息相关。”

因“河去何从”项目,郭舒涵首次踏入旧巴生路巴刹,通过艺文采集感受社区文化。(图片来源:WhereAs脸书)

决定深入巴刹,令她下定决心的是一次读书会。当时她尚是Kongsi KL艺术空间策馆员,在举办的读书会中分享了《看不见的城市》(Invisible Cities)后,决定带着人游览旧巴生路,亲身体会城市,于是探索到了旧巴生河,“当时我是还蛮震撼的,因为我们不知道旧巴生河是那么的接近我们。”

她说, “在很多其他地方,只要是有一条河,河都是很重要或进行很多活动,可是反而在旧巴生路,那条河被遗忘了,全部发展都是通往巴生路。”

从对旧巴生河的疑惑开始延伸,郭舒涵希望对旧巴生路进行探索,绘出一幅旧巴生路的人文地图,“当我们想要问这些疑问时,我们都找不到答案。我们都找得到哪里有美食,但就是找不到为什么会这样发生。”

四处寻求答案不果,郭舒涵决定在巴刹里寻找解答。她说,巴刹是对社区的连接,那儿聚集了在旧巴生路度过漫长岁月的老居民。“

于是,她从2018年主导策划这项目,将之命名为“河去何从”,其中的“河去何从”字眼里头藏着她对这社区的疑惑,直白地说,即是河去了哪里,人从哪里来。“我当时是想看一个社区后面的巴刹是怎么样运作,怎么样存活,里面的人有怎么样的故事。”

这幅人文地图跳脱传统形式,“通常的人文地图都是有摄影师、写作者,我们就在想有没有办法可以进行比较有创意的人文地图,希望不同行业的人都可以参与。”

“河去何从”旨在探索旧巴生路文化,以及与巴刹的距离。(图片来源:WhereAs脸书)

因此,“河去何从”邀请了三名创作者,包括摄影师、写作者、舞蹈员,以影像、文字及舞蹈,各角度探索与社区的距离,“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天赋,比如对声音比较敏感的人,他想要记录声音,其实声音也是值得记录的事物。”

一众人连续十个早晨到巴刹进行记录,影像与文字尚能想象,该如何以舞蹈形式在巴刹进行记录,为外者留下了许多想象空间,实践初期也确实不容易。

“舞蹈员一开始在巴刹时,最初3天其实是没什么可以动得了,只能站在一个定点,因为巴刹有不同的地方,像是杀鸡的地方,或是人来人往的地方,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在这里跳舞。”

舞蹈员李人心以舞蹈记录巴刹。(图片来源:WhereAs脸书)

郭舒涵说,当舞蹈员伫立在巴刹,旁人无法理解她的行为,纷纷投来异样眼光,甚至也遭一名阿姨谴责该名舞蹈员十分奇怪。“可是当舞蹈员跟阿姨解释后,虽然阿姨不明白这是什么记录,但是就明白了她是舞蹈员。所以当隔天还有很多人好奇舞蹈员在做什么时,阿姨反而会替舞蹈员向旁人解释。”

随着舞蹈员的每天出现,人们的态度逐步转变,也因此让郭舒涵见到不一般的人文考察,“到了第5天时,大家已不再介意她在周围跳舞或做动作。到了第10天,当舞蹈员跳过猪肉摊时,摊主uncle就叫停舞蹈员,让她的手不要举超过肩膀,原来那名uncle是跳拉丁舞的。”

最后,舞蹈员一共在巴刹待了13天,最后呈现的是为期13天的日记,日记不仅关于舞蹈,也关于舞蹈者跟巴刹以及当地人的互动。

舞蹈员李人心的13天“跳巴刹”日记。(图片来源:WhereAs脸书)

此外,各时空的巴刹都有不同的氛围,深入凌晨的巴刹,也让她窥见社区的另一面。

她说道,旧巴生路的大多摊档是从凌晨3时开设到上午11时,而有个饮料摊档则是从凌晨12时开设到隔天上午10时,“我们原本猜想这饮料档口是给从夜店喝酒后的人过来喝茶,但是我们在半夜过来策展时,才发现原来都没有从夜店出来的人,反而是从社区走过来的老人们,他们一个个过来,然后坐下来喝茶。他们也没有对话,只是坐在那边,很多可能是睡不着的老人,可以在过来喝茶时身旁有人。”

两名长者的摊位相邻而排,他们每天打打闹闹,构成了巴刹的温馨光景。(图片来源:WhereAs脸书)

她再回忆,“有一些档口的老人家卖的东西其实不太有人买,比如有一个卖年糕的老人家,但他还是每天都来,因为他的好朋友就在隔壁,他们每天都打打闹闹,教写字这样。“这些人事物,构成了巴刹独有的温情,这正是连锁超市无法取代的。

尔后,郭舒涵也邀请了15名插画家以画笔绘下老巴刹面貌。约莫一年后,这系列观察的心血结晶,集结在2019年8月的“巴刹天Pasal Pasar”创作联展。

艺术家以画笔记下巴刹光影,再将画像赠送予画中人。(图片来源:WhereAs脸书)
“巴刹天”创作联展海报。(图片来源:WhereAs脸书)
联展上播映巴刹日常映像。(图片来源:WhereAs脸书)

之后,郭舒涵并未为记录巴刹画下句点。她也陆续带领了院校学生再前往旧巴生路的巴刹采访、绘图。带着年轻人进入巴刹,犹如为巴刹注入新生命力,也有的学生是首次踏入巴刹。

“学生回味的是巴刹里的人情味,比如他们拍摄或访问后,就跟当地的uncle aunty变得很熟,甚至我的学生还跟其中一名阿姨保持联络。”

新纪元大学学院的学生走入巴刹,以年轻人角度记录巴刹。(图片来源:WhereAs脸书)

除此,身为大学建筑系讲师的郭舒涵,在今年1月带领24名学生前往拥有百年历史的太平大巴刹,与乡土建筑测绘组织(Vernadoc)合作,以建筑学术的角度为出发点,进行为期两个星期的测绘。

太平巴刹测绘图。(图片来源:WhereAs脸书)

太平大巴刹建于1884年,是马来西亚第一座大巴刹,也成了太平最重要的建筑之一,因为即将进行维修,他们盼为这座巴刹留下痕迹,“通常巴刹要维修时,里面的人都会不晓得要怎么办。”

测绘完毕时隔1个月后,他们再度举办了第二次展览“Temu Tamu Timun:当巴刹遇见巴刹”,除了展示旧巴生路巴刹的漫画插画影像,亦展示太平巴刹乡土测绘作品,盼让参展者通过旧巴生路巴刹透视太平巴刹。

“当巴刹遇见巴刹”展览在旧巴生路巴刹进行,通过旧巴生路巴刹透视太平巴刹。(图片来源:WhereAs脸书)

她也将家乡的“斗磨”融入展览名称中,这蕴含了她希望下次能记录家乡市集的心愿,却因工作忙碌,还未定下时间。

深入巴刹的体验,也悄然改变了她,如今当她要买食材时,都会选择到巴刹。“你可以问他们要如何煮这样食材,这是超市所没有的。“

她强调,“其实真正能让巴刹持续下去的,就是这股人情味,让我们觉得跟人还是有交流的。

时代在变,巴刹在老去,当下一代人不再习惯到巴刹,郭舒涵希望通过她的力量,能改变少数人即可。

“我们跟巴刹原本是平行线,但因为这项目而交错了,当交错后,像我就会改变,比较常去巴刹,影响了室友、学生。我觉得是从身边开始,这样就已经是蛮好的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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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咏嘉

《访问》编辑兼记者,从纸本杂志、电视台漂流到网络媒体,爱看好文章,盼写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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