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做菜脯蛋,很认真地上YouTube看视频:某某名厨指导,可以弄出和餐厅同等水平的菜脯蛋。所谓“很认真”,不过暴露出我对烹饪实属外行——否则谁会需要跟着YouTube学做菜脯蛋?
我除了切菜慢、刀工粗,但说到烹饪还是有点天赋的,若蒙高人指点,可能就是一名被命运耽误多年的名厨。
这不,跟着视频照本宣科,也做得似模似样:把菜脯浸泡热水去咸,切丁,加糖炒香,起锅后加上鸡蛋,稍稍搅拌,再加入酱油、葱花、兑水的太白粉,用中小火煎。看看蛋液差不多定型,盖上锅盖用小火焗个半分钟。
一面熟了,翻至另一面再焗半分钟,名厨菜脯蛋就做好了。鸡蛋膨松,菜脯爽脆,葱花溢香,甜碱适中,几乎是模范生——可就是不好吃,怎么就没有菜脯的味儿?
我研究了几回,誓要找出问题,发现这根本是“非战之罪”——我在邻近的市场,买不到好的菜脯。买了咸菜脯,只有人工咸味;买了甜菜脯,只有人工甜味,尤其可恶的是,不只没有菜脯香,还让我尝出防腐剂的淡淡苦涩。
拜托,菜脯不是腌的吗,你还放防腐剂?
这算什么菜脯?不禁怀念起小时候父亲杂货铺陈列的那些瓶瓶罐罐,有一罐是亚参膏,有一罐是咸菜脯,罐盖一打开,那真材实料的腌味、酸味直冲脑门而来。
久未吃到上好的菜脯。有一回到台湾宜兰,农户把自家腌的菜脯摆出来卖,试吃了一块,惊为天人:天啊,怎么会那样的甘香好吃?当下把它当作名贵食材狂买一轮,塞满行李箱,带回马来西亚分赠亲友。
自此牢牢记住了,宜兰不只是有好吃的豆腐乳,还有新鲜爽脆的咸菜脯。
说到这里,让人不禁怀疑:怎么这人的口味都是咸的?
我自小就嗜咸。我会背着大人,把食指伸进盐罐子,沾了一手指的盐,慢慢地舔着吃。大人就吓唬我:吃太咸眼睛会瞎掉。你看那街上的瞎子,就是和你一样偷吃盐,咸得一直眯着眼,眯着眯着眼睛就瞎了。
除了盐,我特爱咸鱼、咸蛋。婶婶家的饭桌常有这两道,我偷偷掀开桌盖,一把抓起就吃。最可恶的我都吃咸蛋的蛋白,因为它比蛋黄更咸。婶婶说我:“偷吃的猫又来了。”又笑着嫌我:“年纪小小,却是老人家的口味,只爱吃咸的。”
我爱吃咸,爱吃白米饭,我妈说:“这就是苦力命,应该到码头当搬运工人,给人家卖力气。”我记得有一回和郑石岩教授同桌吃饭,有一道菜特别咸,教授的脸顿时绽开了花,双眸漾彩,对着邻座的人高兴地嚷嚷:“这个很下饭,这个很下饭呢!”
我当下猜着教授的口味,大概和我一样:白饭拌盐也是吃得下的吧。
不过,教授年轻时曾经苦过来,我从小到大却是被父母惯坏了。
年纪大了,不再一味爱咸,懂得欣赏咸蛋黄多于咸蛋白——那个咸,咸得有层次感,而不是一味的苦咸。
马来西亚没有好的菜脯,好的咸蛋还是有的。但是,咸蛋不可能常吃,市场卖一盒四粒,吃上个把月,一旦收得久了,咸得难以下咽。
我的二姐开讲了:咸蛋买回来,要把表层的碳沙洗净,再放到雪柜冷藏,这样既可保鲜,也不会越来越咸。果然,跟着这样一弄,咸蛋放久了也不会变得苦碱。
想想单单是“咸”这一味,便有这许多讲究,人生还有“酸甜苦辣”种种层面,当真精彩丰富。简单如菜脯、咸蛋,也自有学问,人活在世上,大块假我以文章,有何难?有何惧?喜乐有时,悲伤有时,但能领会个中三昧,把头探出窗外,看明月斜照,微风正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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