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栋旧厝改造得既不失文化感又能像现代房屋一样方便居住,是建筑师面临的课题。打磨、修复、翻新,这一过程就如人的一生,漫长且复杂。你眼中的断壁残垣,许是建筑师梦开始的地方。经他们改造后的旧厝,就像是那种注定要到达的地方。给长途跋涉、心力交瘁、抱着最后希望找寻的人一个有些惊喜,又是意料之中的交待。走进这些旧厝的人,都有一种得偿所愿的心满意足。也因着这些人,我们就像候鸟,也许迁徙,却不曾流浪。在旧屋里白日做梦,进入他们塑造的空间,完成一次又一次的精神漫游。
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欢喜。——《汉乐府》
位于吉隆坡蕉赖的杂活店,是曾德嘉(Taka)和太太谢富贵的家,也开放给众人,成为城市人的灵魂栖息地。Taka重构场地,连接人与空间、人与人的关系,拯救失落的城市市井文化。
排屋背靠着山,再往前走几步就是路的尽头,气息凉爽,远离喧嚣。它就像是那种注定要到达的地方,我们怎么可以不相遇呢?仿佛风尘仆仆的旅人跋山涉水行至此地,“我走了很远的路,吃了很多的苦。”,主人总会端出用心制作的美食招呼来客。城市水泥森林,缺少精神归属感。生命久如暗室,总想能被照亮,于是他们造了光,造了杂活店。
走进杂活店,没有布局,也没有隔断墙,空间整体未被分割。拾级而上,没有玄关,没有客厅,映入眼帘的不是电视机、沙发和茶几的固有搭配。你可以说它是一个人的住家,也可以说是一个打破了“家”这个固有概念的空间。杂活店的主人Taka,早年的广告人,如今致力于空间改造。他是洒脱的海边人,因此,身上有一种大海的性格和底蕴。
“从小到大都一直在搬迁,基本上像游牧民族一样,一个地方不会住超过十年。一直在搬迁,也可能是我客家人的个性。公寓对我来讲,时常觉得像一个笼子,一座监牢。”
打破“家”的刻板印象
杂活店运营了三年多,日常在脸书主页发布活动信息,任何人都可以预约来杂活店做客,饮茶、聚会、享用美食、结识朋友,或者只是单纯的发呆放空。
杂活店在作为公共开放空间之前,是Taka一家人生活了十多年的住家。在作为私人空间时已初具规模,整体格局和基调并无变化,只是填充进来的旧物逐渐占满空间。装修旧屋历时半年,没有画图,空间全靠想象,很多设计想法都是Taka的临场发挥。
Taka在改造这座旧屋时带着一点点叛逆,从事艺术行业多年的他将空间变成自己的游乐场。他说,“最可以自由发挥的,就是自己的家。”
很多人对“家”持有刻板印象。进门是客厅,客厅是家的“门面”,然后是电视机、沙发和茶几的固有搭配。Taka觉得家不一定是这样,是时候跳出“家”的固有概念,回归生活的本质,回归真实的自己。
Taka介绍说,三年前在院子里铺了地板,这里原本布满石头和草。从搬进排屋起,他们从未将车停进院中。院子就只是履行院子的使命,吹风淋雨,听人耳语。采访中,我和他亦是坐在门前院子中,他煮水泡茶,“有时候会把桌子搬去外面,喝酒,吃东西。因为傍晚的时候夕阳很美。”
屋内地板全部重新做过,打磨做旧,Taka说这样处理有点像小时候那种地砖。再把客厅的台阶设计成剧场的感觉,来客多的时候可以围坐起来。“当客厅的布置僵化,人们去做客是走进别人家的、私人的领域。但在杂活店你可以坐在任何地方,可以把防备心放下来。这种改造关乎到主人对他人的接纳性、包容性。当然也有人把家当作私人的领域,用一个框框把自己框起来,选择不同而已。”
排屋维持原有的二层结构,楼梯木材保留,房间内唯一一个没有改动的细节。楼上一整面墙都打造为书橱,贯穿整个空间,被他的漫画和杂志填满。二楼的露台很开阔,是光线最充足的地方,有点五脚基的味道。
房子刚改造完的那个圣诞节,他们邀请朋友来烤羊、吃碌碌,竟一下可以容纳100多人。
“一见到这个地方,就知道是我要的。最初看到房子的时候,整间屋子都是暗暗的,阳光照不进。但我喜欢这个地方,因为安静。如果想要热闹,下山即是热闹的区域。”
不想让旧物流离失所
杂活店内被旧物填充的满满当当。收藏旧物是Taka的习惯,但他的旧物不是拿来观赏,而是实实在在利用于生活场景中。
院落中悬吊着六七十年代的二手英国制吊扇,Taka有好几个这样的吊扇。每一个来杂活店的人都会与木马、秋千合影。没错,Taka的院子里居然还有木马和秋千。
秋千的木用回本地的木材,防白蚁。固定木板的铁,则是使用火车轨道的铁,经由他们设计加工,沉甸甸的,使秋千更加稳固。
“秋千使用大片的木板,会更沉稳。好像坐船,大船你会感觉更沉重,摇晃的感觉就不同。我在打造这个秋千时,目的是让大家可以在上面睡觉,看书。“
木马是回收来的具有年代感的玩具,由整块木做成,但外观破烂不堪。经由Taka的手,重新油漆,画上斑点,底座再由全铁做架构。
Taka对旧物饱含深情,“遇到比较重要。这些东西都有故事吧。”
很多旧物其实是Taka捡回来的,药材店捡的旧桌子,桌脚腐烂,于是保留桌面。后来在一个二手店刚好遇到适合的桌脚,移花接木,总算让一张桌子变得完整。
“有的人觉得把旧物带回家,会沾染一些脏东西。但我是基督徒,所以没有这个顾虑。二手的东西要有地方安置,慢慢累积在这个空间里,就自然而然形成了杂活店。”
时间是不可分割的河流,寻求失落的城市市井文化
“以前制造物件的念头是,一个东西要有永恒性,耐用性,它可以陪伴几代人。有一种传承下去的感觉。”
Taka打造的杂活店与他的日常生活记忆牵牵绊绊,牵扯出一段又一段属于自己的独家记忆。
“房间里旧物的颜色都属于六七十年代的色彩,我是那个时代的人,以前咖啡店桌子都是用云石,这些东西在你的童年记忆里,它一直在那里。以前想过开咖啡馆,但一定要拥有自己的店屋。如果你是跟人家租来做,要考虑每个月的租金,各种成本,你就没那么从容了。你会精打细算每天要卖出多少杯咖啡,你会处心积虑要顾客上门,那个感觉我不喜欢。我想要的是过日子,我卖多少杯都不要紧。”
没开成咖啡馆,他就把自己的家变成咖啡馆的模样。“以前我捡二手,都在想以后我的咖啡馆可以用。我想做一个有漫画看的咖啡馆,我的漫画也不要变成自己的私藏,分享给别人。”
Taka家的门也别具风格,有点像店屋的铁闸门。“这是我在装修屋子的时候,叫工人特意打造的。主要是考虑到人多的时候,整片门拉开,没有任何阻碍。我甚至打算连院里的篱笆墙都不要,可以直接走入院落。”
“可能因为是新村人吧,我是新村来的。小的时候在新村,左邻右舍都是认识的,不需要关门闭户。杂活店的很多改造设计都是希望人可以再纯粹一点,不一定凡事都有动机。对一个人好,也是很纯粹的,不是要拿什么去交换。”
Taka在城市水泥森林中依然保持亲密无间的邻里关系,他将院墙凿开了一个洞,像一扇窗一样,趴在洞中就能和邻居谈笑风生。
打开的门窗犹如敞露的内心,Taka的建筑与人没有隔阂,人与人也是亲切可感的。他造空间是为了人,尺度是亲切的,拯救遗失的城市市井文化。
城市里的居民是一群流浪者
Taka讲起乐于分享的缘由,“很多人问过我,你家里怎么可以接纳这么多人呐?从小我家里就是开咖啡店的,也是时常接待人,我妈妈喜欢煮东西招呼大家吃。那时候很多教会的人都喜欢来家里坐坐。”
“因为我是海边人,心里有一片海,可以包容一切。”
在杂活店开启美食分享之旅实际上起源于Taka的两个咖啡师朋友,有一天他们在聊天中突发奇想,拿了几块板搭了个柜台,手作咖啡工作坊正式营业,还开班教学。Taka津津乐道:“就从这里做起,一个星期开两天。等人上门太浪费时间,后来就调整为预约式。再后来,一个、两个厨娘加入进来。”而现在,Taka的太太也从不会煮饭变身为十八般武艺的厨娘。
“预约来杂活店的的人若不认识也无妨,坐在一起吃着吃着也会变成朋友。我觉得要把防备放下来,可能你今天会遇到新鲜的事情或新鲜的人,要抱着这样的心态。我内心真正想借杂活店促成的,就是让城市人卸下防备,不要戴面具。很多人都会武装自己,但在这里可以放下背负。这也与我自身的信仰契合。”
杂活店有美食,有秋千,有院落,人们或停留,或依靠,或坐下。疲惫的人,能够落脚;饥饿的人,能够填饱肚子;失眠的人,能够躺下来好好睡一觉。“不管任何人到来,走进杂活店就一定有东西吃。”
为什么家可以打造成完全不像家的空间?Taka也反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呢?为什么不能在家里安装秋千,要去外面找民宿体验。为什么住家不能做成民宿的感觉呢?我们本来就应该以这种方式居住的,但是我们用刻板印象束缚着我们自己。”
千万人共享着一座城市,这当中的多数人却难以摆脱流离失所的孤独感。Taka做了那个勇敢的人,当他凿向排屋之间那道院墙时,轰然倒塌的还有都市人之间的隔阂与戒备。
如果我们要交谈,那我们就相见。
月亮不属于任何人,但立于杂活店院中的一刻,它的光真真切切的照亮过月下的人。
你也可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