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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物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喜欢在清晨宁静的厨房里,甚至夜深无人的时候,一个人窝在厨房里煮东西吃的?

肯定不是念学院时看了吉本芭娜娜的《厨房》认识了书中那个喜欢躲在厨房地上睡觉才有安全感的女主角后才喜欢的。

我第一次的下厨经验,不用多说,一定是从烘焙开始的。

高中二年级,所谓的蜜月年,我们一伙无聊又贪吃的死党,开始想著如何打发漫漫长日的下课后时间。

当然那时候很有兴致跳氧气舞的我,提议号召好友们来我家的大厅里即席开Aerobics入门班,马上也有十来个想练好身体的姐妹们响应。那些迷恋小甜点的同学好友们,就想著如何用我们家在新购入的烤箱来制作果酱挞。

想了又想,排除了万难,我们终于去超市买了一罐桃子果酱,看食谱按图做出似模似样的果酱挞。是那种用长方形的烘培盘做出的桃子果酱挞。样貌平凡,我们也不懂得如何把它装饰得美美地,但是一吃之下,那香味真的是太惊震了——大概是因为我们自己少见多怪吧,天底下哪会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那是一次改变了命运的体验,从此就让我们几个少年好友步入了终究练成吃货的不归路。

说回厨房吧。

小时候家里的厨房叫灶头,用红砖砌成后再用水泥把它铺盖的长方形灶台,上面有个烧碳或木柴的笨重灶炉。我在厨房里看妈妈煮菜的时候,最记得的就是炉里火光烧著柴木时的星星之火,还有燃烧时发出的叽叽声。

厨房里种种充满了动力和生气的情景:妈妈全神贯注地投入烹调一煲红烧猪手,或者是在煎我最喜欢吃的娘惹炸卤肉卷,或者炒一碟七姐最喜欢的Asam(以酸子膏入馔的)虾,是让我从很幼龄的时候开始,尚未识字的年代就不时流连在家里的灶下,尽情地观赏妈妈魔法的原因。

年幼的我在灶下,仰望著亲爱的妈妈为了让我们一家子能享用好吃的三餐,香汗淋漓地炒着一道又一道的佳肴;一边贪婪地吸入各种锅里的美食散播的味道和镬气。

专注著眼前的一锅食材的妈妈,心无旁骛,如入无人之境。小时候必须和她姐姐和妹妹出来做童工养家的艰苦经历消失了。

她八岁丧父,外祖父受英文教育,是一家专卖香水和各种欧洲进口洋货公司的买办(也就是大班)。他在世时虽有照顾家庭,却也把大部分的家产拿去花天酒地。外祖父去世后,妈妈从养尊处优、天堂似的生活中跳入贫苦的现实。

她陪伴著初创业时期艰难的爸爸共度步步为营的日子,典卖了嫁妆和自己工作储钱购入的首饰来给爸爸创业开厂、放手一搏的勇气和决心,也消失了。

那一刻,她只是她——王桂根。一个第五代娘惹家庭中排行第二的女儿。有个大姐,大姐常会来帮忙她做家务,洗衣服,还有一个很厉害做糕点的小妹,以及一个早夭的哥哥。(我出生前舅舅就去世了,据说是患了肺痨这种现已几乎绝迹的病,未婚。)

那一刻,她的世界与其他人无关。

她只是想把眼前的一顿晚饭烧好。

偶尔妈妈煮食要用到的花生油,或者鸡蛋没了,一声令下,我就马上乖乖趿著拖鞋三步拼作两步地,赶去阿裕嫂的杂货店给妈妈买她要的干货和食材。若是要酱油或黄豆酱的话,就要走路到对面街的酱油园里买。但由于我太小还不会过马路,这个任务通常留给姐姐或哥哥们。

多年后,八十多岁患有老年痴呆症的妈妈,时常在半夜里睡不着觉,告诉照料她的印尼女佣,她必须赶快起身,厨房里一堆食材等著她去处理,等著她去炒去煎去烹饪。印佣转述时,说妈妈的手还比划著,做出握镬铲炒菜的动作。有一回妈妈因病入院后,这种化身入厨下厨的幻境甚至出现得更为频繁。

可见在妈妈的内心深处,那些我们为人子女者无法到达的个人意识里,煮饭是何等举足轻重的一回事。当一切的喜怒哀乐渐渐远去,当丈夫子女和姐妹情缘都已在记忆中慢慢褪色,剩下的,就是脑海中每日三餐的日常操作,如梦幻泡影般的厨房里自己模糊的身影。

我曾经加入的一个脸书群组,有人有一次发起拍摄家里的厨房,然后贴图出来和大家分享。也不必写洋洋千文去介绍自己的厨房;完全让厨房自己为自己说话。

我当然也凑热闹参与了。

我很幸运,二十多岁在纽约居住在一个河滨小公寓里,傍晚下班回家下厨时,厨房看出去就是曼哈顿中城夜幕低垂时的浪漫skyline。好友张圆圆和她老公有一次从墨尔本飞来纽约玩,我带他们去东村一家我喜欢的餐馆晚饭后,他们跟我说要去看看纽约的人们住的是什么样的房子,我就带他们上来我家坐坐。

槟城家中的厨房是我梦想的开放式白色厨房,光线亮丽。橱柜全是白色,电器全是不锈钢,流理台全是白色大理石,白色巨型中岛可以让六个人围坐著吃早餐。(图片来源:作者)

他们说,房子好小,小而舒适,就像长期住在有附厨房的酒店套房一样。我就当作是赞美咯!

在温哥华的家时,人在厨房切菜,窗外就是自己平日努力建立起来的小花园,听得见种了睡莲的小池塘里传来的潺潺流水声。而我当时在槟城的家中,厨房是我梦想的开放式白色厨房,光线亮丽。橱柜全是白色,电器全是不锈钢,流理台全是白色大理石(有点类似Carrera的纹路)。有个白色巨型中岛,可以让六个人围坐著吃早餐。在中岛上处理食材是望出去露台就是漫山遍野的绿色热带雨林和蓝色的天空。

厨房的地上也是干净得可以就地躺下就睡觉的那种。连垫子都不需要。

厨房是一个喜欢料理食物的人的天堂;也是一个舞台,让人误以为自己就是那个无所不能而才华盖世的主角。

但是更多时候,厨房也就是最贴近生活的地方。

家中的书房或可让你可以遨游天下让疲惫的身心在想象的宇宙中得以释怀。可是厨房往往就是把你拉回现实,拉回一日三顿(最好是衣食无忧)的饮食基调,拉回一家大小总会肚子饿要厨房赶快救急的SOS呼叫。

我虽然很喜欢在厨房里弄吃的,但你叫我清理厨房,那我就很不在行。所以,我在一番大煮特煮过后,厨房通常就像打过战的废墟一样,需要有人来整理。所以,我生命中出现的男人都奇迹般地是很有洁癖以及很厉害做清理功夫的人。我常常自圆其说,告诉自己,他们的人生功课之一就是要来帮我善后我使用过的厨房而不得有怨言。嘿嘿!

还是不得不感恩上天的厚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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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尔

前半生先后在美国纽约任职《明报》记者和副刊主任,温哥华的加拿大广播公司CBC英语电台记者和监制,《星岛日报》及《世界日报》记者,《温哥华中文电视台》新闻采访主任等职。现在槟城经营西餐厅,把日常的喜怒哀乐都化为美食和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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