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构思一篇散文,想写自己用公共交通通勤时的所见所闻,又想写自己近来在老家听说的一些奇葩事,我在手机的记事本里写了几段,终究找不到写下去的劲儿。
灵感枯竭的话该怎么办好呢,突然记起曾听过一集由两个台湾新生代作家蒋亚妮和吴晓乐对话的Podcast,吴晓乐说自己赶进度时会去很贵的咖啡厅买很贵的咖啡,坐着一整天写作,这样能让她有一种——既然我出门花钱买了那么贵的咖啡,就不能辜负这笔钱,离开咖啡厅时必须要“带走”一些东西——的心态。
我决定效仿这名台湾作家,到吉隆坡闹市的一家星巴克,发誓一定要把这篇文章写好。
这种黄金地区的连锁店总是高朋满座,堂食外带还是外送的客人全挤在柜台。店员又在用极快的语速告诉我只需要3令吉就能够为咖啡升等,我愉快说好,其实我向来对咖啡品质不考究,只是自视甚高地认为我一声拒绝会让店员心碎。他如其他分行的店员一样把我的名字写错,五分钟后大声念出这个错的名字,再把这杯昂贵的咖啡递给我。
背着笔电拿着滚烫的咖啡杯找位子又是另一门考验,有的座位只适合三五好友围一圈聊天不适合长时间用笔电,适合用笔电的桌子又配一些没有椅背的椅子,就算是桌子椅子的结构都理想,偏偏座位附近又没有插座。
我选了咖啡厅正中央的十二人大桌,和陌生人一起共享工作空间。左边是一群做小组作业的大学生,右边是一组聊正经事的男女。我戴好无线耳机,但是蓝牙却不知何故一直连接不上,尝试了好几次决定作罢,想到要忍受咖啡厅其他顾客聊天的声音就觉得有点沮丧,决定继续带着耳机,至少能隔绝一些噪音。
我打开了Microsoft Word打了两行字,思绪打结,就开始刷手机看WhatsApp有什么新信息。放下手机后,看着自己“升等”的咖啡若有所思,又忍不住拿起手机拍下来放上IG限动,抱怨店员把我的名字写错。细心选好限动滤镜和字体终于发了出去,接着漫不经心地刷手机,每隔10秒就查看有谁浏览过我的限动,跟回复我限动的朋友有一句没一句地对话。等我再把手机放下,目光重返电脑屏幕上的Microsoft Word时,余光却不经意瞄向坐我斜对面的大学生Kevin。
他应该叫Kevin吧,至少他面前的抹茶星冰乐杯子是这么写的。他面前有讲义和电脑,但却沉浸在手机里的短视频应用程序,那些抖音神曲听着令人烦躁。据我观察,Kevin至少刷了好一阵子才放下手机老实翻讲义,纸上有折线图、长条图和派饼图。我假装不经意地望向左边,和Kevin一起来的大学生们一人一部苹果笔电,人手一叠讲义,桌面上有星巴克冰饮也有大学生最爱用的特百惠水瓶,配一个麦当劳纸袋。Kevin的朋友(我见不到他杯子上的名字)低声和另一个同学讨论了功课,我听到他们说Pie,还以为他在讨论数据图表,直到看到咖啡厅员工捧餐点过来,才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派。
我正要继续写,咖啡厅又传来非常响亮的笑声,一桌上班族围成一圈不知讨论什么事情笑成一团,有几个男子的衬衫背部湿透了,看来刚刚从外面的烈日下走过来。
我循声望向那桌上班族,又顺便瞥了一眼右边的男女,是穿着时尚的马来女子和一名身穿衬衫的得体男子,他们表情严肃地讨论一些课题。马来女子的面前有一个文件夹。细听之下,才知道男子是律师,手拿文件的马来女子是他的委托人。女子丈夫计划纳妾但她不肯,她希望能以原配的身份入禀伊斯兰法庭阻止这桩婚事。律师开始和委托人分析利弊,我听不太懂专业的法律术语和伊斯兰词汇,但我明确听到他拿一个国会议员纳妾官司作案例。
我看着毫无进度的文章开始自责,突然发泄般快速敲打键盘把当下的情绪全写下来,写了五百字又写不下去了。我又开始在左顾右盼,看到两个穿着紧身健身装束的壮硕男子经过咖啡厅中央大桌,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后头的那名男子对着前面的同伴说:哇你的“卡称”练到很美,难怪杀敌无数。被称赞的男子笑说没有啦,两人打闹着离开咖啡厅。我瞥见Kevin和坐在身边的同学相视一笑。
我继续埋头敲字,直到身边的大学生们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他们热烈地讨论待会晚餐要去哪吃。原来已经到了晚餐时间,右边的律师和委托人早已不在,我居然专心到没发现他们离开。键盘声敲打了一个下午,总算把这几小时的见闻,写成过千字文章。
我完成我的文章,并决定下次到咖啡厅工作时,也会戴耳机假装听其他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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