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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猫

午后在家里写稿,听得一阵喵喵喵叫。

哪里来的猫?我顾前盼后,遍寻不获,于是置之不理。

然而没有办法不理,那稚嫩的叫声极其顽强,每秒钟就唤一声,哭爹喊娘,大有直至地老天荒之势。后来发现这叫声来自上方的天花板,但爬高是我的死穴,于是又只能充耳不闻,置之不理。

如是一个小时,又继续一个小时,这叫声持续不辍,对我而言无异是地动山摇,秦代的万里长城若筑在此处,敢情也被哭崩了,何况我本不是铁石心肠之人。

拨电向友人求救,铁哥儿答应下班后来帮我抓猫。果不其然,从天花板取下一只毛茸茸的小不点儿,全身毛发蓬松,黑不溜秋的一颗小煤球。

一下子精神紧张起来。我隔日得到外地待上几天,这颗煤球若没有人看顾,左右是个死。这事儿卡住不上不下,该如何是好?铁哥儿惧内,老婆极度洁癖,他早早声明,救猫可以,收容不行,这猫若进门,保不好就是一场家变。

于是只得临时抱佛脚,找到防止虐待动物协会的联络方式。不出意外,在这个流浪动物多如牛毛的城市,什么动物协会都是千手千眼、救苦救难到分身乏术了,无论是电话、手提电话、脸书一律如同虚设,任你千处祈求,他是千处不应。

在这个城市,无论是流浪动物,或是想为流浪动物请命的人,都是一件麻烦事。(图片来源:Daily Sabah)

自己想办法吧。在这个城市,无论是流浪动物,或是想为流浪动物请命的人,都是一件麻烦事。

点开Whatsapp,我寻了一遍朋友圈中爱心爆棚者,想想谁能够给我出主意,于是把自己的遭遇不停地copy&paste,结果还真的辗转联络上保护动物的活跃份子,一通电话过来,叨叨絮絮地交待一堆。

首先,得给煤球喂奶,否则它极可能因为长时间饥饿,身体失温而死,给它盖再多的被也没有用。

对方说:不能,不能喂牛奶。猫咪喝了牛奶,搞不好引起腹泻,虚脱而死。要到宠物店,买小猫喝的羊奶粉,还得买一支注射器,把奶水注进它的嘴里。

做完这一切,又应该如何解决之后的事?有爱心者可代为照顾几天,酌收费用。我说没问题,待我从外坡回来,再把牠送回老家马六甲,老家地方够大,可以考虑让老姐喂养。再不然,她有几个爱猫的朋友,不是送这一家,就是送那一家。

总之,计划已定,人猫皆安。不料,原本应该在外坡数日的老哥前早回来,知道朋友在他的闺房架了梯子,爬到天花板捉猫,于是发了脾气,立马拿了拖把抹地,又拿布擦了又擦。

于是乎,兄弟俩彼此生闷气,互不瞅睬。我想到秦代商鞅搞变法,规定已成年的男子必须分家,不得住在一起,大有道理。成年的兄弟同住,能不阋墙是极少数。

突然觉得自己做人窝囊,根本原因是人比猫更麻烦。我喂好煤球,让它住在纸皮箱里,放到厕所,再关上门,如此便听不到它与秒针同一频率的哭叫声。

这时候的哭叫,不是肚子饿了,而是感觉自己落了单,更大的原因是想念妈妈吧。而那只母猫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

“你去捉它做什么?它的妈妈会来找它的!”老哥抱怨。

我不知道。它的母亲会回来吗?这只不足十天的小不点儿,哭叫、肚饿一天之后还能活着吗?

隔天出门,把猫送给友人介绍的猫保姆照管,抵达目的地之后,查看电话,才发现老哥在家庭群组写道:他清晨听到天花板声响,想必是猫妈妈返回来找孩子了。

隔了一天一夜,发现孩子不翼而飞,就算是一只流浪猫,也可以想像到它的焦虑、牵挂、不舍。煤球还那么小,离开母亲的哺育,存活的机率是极小的。

(图片来源:Pet Place)

听到响动,老哥没有通知我。如果真的是母猫返回来找孩子,那牠们母子此生注定要擦肩而过,情分到此为止。

我不禁怅然若失,想想自己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这一番忙前忙后,到底是救猫一命,或是自作聪明,实际是拆散骨肉?

捧着装猫的纸箱,敲开保姆的门,我的心情有千斤之重。保姆家里养着大大小小人家寄放之后拒绝领回的猫咪,好奇地探头望我。

我把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把煤球递给她。我没有上帝的视角,看到自己到底做对做错,但在整起事件之中,我自问发心正确,没有生起一丝不善的念头。

我对保姆说:“放心,我会按约定的日子来领回它。我改变了它的生命轨迹,就必须对它负责到底。”说完,合十郑重拜托。

转身离去,我的心情突然开朗起来,外头的阳光正好。我自觉做了一件好事,就必须去承担事情的种种。

不知道那只像煤球一样的小猫,这几天怎么样了?一人一猫,开始有一种微妙的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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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信

文字工作者,历任新闻记者、杂志主编,行文于世的最大企图,是从人生的日常,发掘、书写人世的平凡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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