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时候的记忆中,有一条弯弯斜斜的道路。爸爸就这样开着车,载着一车的芦柑、礼篮、肉干,还有给公公的新衣新裤新鞋回乡去。
公公其实话不多,只是默默坐在电视机前面看足球的他,有时甚至没有什么存在感。孙子在玩孙子的游戏,孩子在谈孩子的话题,但他却是我们家里的精神支柱,更是我们回乡团圆的理由。
很多次的过年,我们家都曾想过趁着新春长假,一家人到国外走走。可只要想起家里的公公,就会自然感觉不回乡过年是件不合理的事。毕竟一家之主还在,我们都不敢“乱来”。
公公看似沉默,但他总是对家里的大小事“看不顺眼”。白斩鸡应该放在左边不是右边、芽姑应该先过盐水再去泥,无论多迟,都坚持要跟着通胜书的时辰接财神。
直到北京奥运会的那年,公公看完足球赛后,就对我说:“公公的心愿就是看完北京奥运会,看完之后就要走了。”果真,北京奥运会闭幕不久,公公的人生也跟着谢幕。
那年之后的过年,我们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过,没人知道天神该怎么拜、祭祖的白斩鸡应该放哪里、什么时候接财神、什么时候掷筊。
所有的大人都在公公走后,变成了笨小孩。许多繁琐的仪式被简化了,之后的团圆饭都以火锅的汤包替代。餐桌上还是有鲍鱼,还是有海参,还是有蟹柳,只不过都清一色用串烫来取代。材料还是一样豪华,只是少了家的味道。
老人家在世时,我们认为过年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地接财神,理所当然地吃家乡菜,理所当然地看春晚。
他们走后,我们才知道,原来红灯笼是公公一早就挂上去了,原来春联是他老人家拜托人家写好的,原来家里的炸猪肉是年廿八就砍好的。
我们忙着记得生活上的许多大小事,但忙碌也让我们真的忘了一个简单的事实,即我们逐渐长大,家里的老人也渐渐老去。
长大之后,我们有越来越多不回乡过年的理由。我们要工作谈生意、要陪男女朋友回家过年、要趁年轻去旅行。这种种的理由,都抵得过回乡的唯一理由,即团圆。
我们总是说,老人家不在了,新年越来越没有气氛。殊不知,没气氛的主因是我们这些年轻的一辈,没赶在老人家还在世时,承接他们的“新春精神”。我们随便过年,随便吃、随便拜,还怎么要求气氛呢?
很庆幸的,有一年姑姑到神庙问米。问米的神婆用公公在世时的语气责备姑姑说:“你们这些人……我走了之后你们的年越过越随便,像什么样?”
我不是迷信的人,也是基督徒,但我还蛮感激神婆那番话。那天之后,我们才愕然想起以前的年是怎么过的,叔叔婶婶伯伯也开始回乡。
我们的遗憾,就是没有趁着公公还在的时候多学点家乡菜,所以口中总是时不时挂着“要是公公有在,他一定会怎样怎样”的话。
不管老人家有在没在,家乡还是家乡,团圆还是团圆。我想起陈奕迅所唱的“我最大的遗憾,是你的遗憾与我有关”,我在想:若人人都要等到神婆提醒,才记起过年的可贵,老人家一定会气到飞起。
我的公公不在了,而家里的老人还健在的你们,不妨趁着过年,向他们学一些事,让他们的精神延续……传承不也是过年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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