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因为自己祖籍广东,家里讲广府话,所以对讲粤语的香港电影感到特别亲切。从小就喝港产片的奶水长大,经历过它的辉煌时代,看着它跌入谷底,直到近年有了回春迹象,风光有时衰退有时,终究是念念不忘的观影情意结。
我对电影最早的记忆始终是《鬼马双星》,那是1974年在香港上映的港产喜剧,是许氏三兄弟的成名作。按照年份计算,那时的我只有四岁,不晓得为什么,四岁之前的记忆完全一片空白,包括看电影这回事,也许它并非我看过的第一部电影,但却是我对大银幕最早的印象。一直记得最后一幕许冠杰对许冠文说“那个傻佬就是我咯”的表情,以及那首后来唱到街知巷闻的主题曲,我的港产片情意结应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种下。
说来有点好笑,我以前一直以为母亲爱看的华语片都来自台湾,还把五、六十年代的明星林黛、尤敏、乐蒂、关山、陈厚、赵雷等人当作是台湾人,殊不知当时华语片在香港吃香,他们主演的电影都是在香港制作,是名副其实的港产片,只是那时候不流行这个称呼。
其实在许氏三兄弟之前,最红的是功夫巨星李小龙,我家人肯定带我看过他的电影,但我无论如何都没有印象,即使后来通过电视台翻看了无数次。许氏喜剧在70年代盛行之后,轮到成龙的谐趣功夫片进一步加深我对港产片的喜爱,至今还忘不了在戏院看《蛇形刁手》和《醉拳》的兴奋,尤其是主角被人打残再发奋图强报仇的桥段。
实不相瞒,除了许氏兄弟和大鼻子成龙,在儿时丰富我的港产片情意结的就是那些俗称“肉弹”的艳星,70年代风月片大行其道,余莎莉、邵音音、陈萍、艾蒂个个敢露敢脱,在电检相对宽松的那些年,她们主演的电影都可以光明正大在本地院线公演,尺度之大比后来的三级片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艳星大胆裸露的照片还经常成为月历的常客。
80年代更加不用说,那是港产片的黄金时代,我的中学岁月都被各种类型片填满。林子祥在《我爱夜来香》那句“我喺女人”成了同学之间的口头禅、周润发在《英雄本色》的墨镜风衣掀起江湖片风潮、《开心鬼》系列的开心少女组成了我们追星的目标、被《倩女幽魂》的王祖贤迷倒、被《僵尸先生》灌输茅山法术、享受《精装追女仔》的恶搞趣味、看《三人世界》学习香港中产阶级的yuppie品味、亲身经历每一个潮流的洗礼,那是何等的盛世。
90年代是周星驰的无厘头热潮,但我却是从1994年的《国产零零漆》才认真看待他的才华。新派武侠片再度革新,一时间看得眼花缭乱没有了方向。王家卫横空出世带来全新美学,同时也爱上UFO出品的一系列中产喜剧,特别喜欢看梁朝伟搞笑金城武耍帅陈慧琳扮酷。后期杜琪峰在银河影像的出品在本地是冷门电影,除了《暗战》,其他几乎都是从影碟回顾。
千禧年之后,港产片一潭死水,不料却出现异军突起的《无间道》,三部曲里面我最爱第二部,因为吴镇宇太入戏,一句“出来行,迟早要还的”深入我心。可惜一切只是昙花一现,2003年合拍片出现,港产片从此徘徊谷底二十年,期间虽然有《叶问》和《寒战》创出佳绩,但也只是回光返照,整体表现每况愈下。接受大陆资金的合拍片已经失去港味,“港产片已死”的说法不时出现,年产量也从巅峰时期接近三百部,骤降到三十多部。
然而在这段低潮时期,却孕育了一批有想法的新生代导演,在成名导演都北上大陆发展之际保留了港产片的火种。我记得叶伟信的《杀破狼》如何拍出洪金宝的霸气甄子丹的速度和吴京的狠劲、郑保瑞的《恐怖热线之大头怪婴》至今依然让我心有余悸、林超贤的《江湖救急》如何反转江湖片的传统、彭浩翔的《买凶拍人》有多么疯狂抵死、郭子健致敬前辈的《打擂台》和黄修平的《狂舞派》都拍出热血、翁子光的《踏血寻梅》叫人惊艳,证明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
自从香港政府在2013年推出“首部剧情电影计划”以来,获得资助的新晋导演纷纷拍出评价不俗的代表作,黄进的《一念无明》、陈志发的《点五步》、陈小娟的《沦落人》、黄绮琳的《金都》、陈健朗的《手卷烟》、曾庆宏的《过时 · 过节》、曾宪宁的《灯火阑珊》、贾胜枫的《流水落花》都成功刻画了香港地道的民生,成为近年金像奖的赢家,诞生了不少影帝影后、最佳编导等得主,为未来的港产片注入希望。加上独立制作的黄浩然、周冠威、剧场出身的彭秀慧,演艺学员出身的何爵天,以及杜琪峰主导的《鲜浪潮》所栽培的得奖导演,港产片可说不乏新血。
熬过艰辛的疫情后,终于等到去年关键的转捩点,八部港产片同一年破千万票房,《明日战记》和《饭戏攻心》连续两部超越最高票房,分别突破8000万和7000万,创下史无前例的纪录。今年再接再厉,黄子华的贺岁片《毒舌大状》一举破亿,改写港产片的历史,终于证明去年的复兴不是一道虚火,港产片已经重新找到与观众连接的共鸣,我的情意结将一直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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