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哥,我爱你

他的哥哥因癌末而去世。

他知道我在他的哥哥临终时很谈得来,他坚持要请我吃顿饭。他说:“是哥哥吩咐我一定要代表他来答谢你。”尽管我推辞多次,他每个礼拜五早上必定打电话邀请我下班后和他吃顿饭。

持续五周的邀请,我答应我们就吃一顿便饭,不要太破费。他带着他的太太及孩子一同出席饭局。我和他见面握手,这是我俩初次见面。因为有他的哥哥,他对我有谈不完的话题。

他主动和我分享他和哥哥的兄弟情。哥哥大他十一年。他说记得自己在七岁时,哥哥十八岁拿到驾照的第一天,就载他去马六甲旅游。但是不知怎的,哥哥入伍之后变得很沉静且暴躁,常敲他头、鞭打他、奚落他。

那一段中学日子,他就是忙着和哥哥对抗、保护自己。自此之后,两兄弟再也没有创造任何美好的回忆。长大后,俩人各自成家立业,这一切的忙碌让彼此的感情更加没有交集。

直到去年他被嫂嫂告知哥哥患上末期肺癌,他对我说:“那时候,我知道我哥快要死了。我要是不再去看他,就没有机会了。”

于是,他每天上班一到中午时分,心里就会惦记因病痛而煎熬的哥哥。他坚持每天中午去哥哥家逗留至少半小时。即便无话可说,兄弟情依然不温不火,但是他就是坚持每天都要去看一看哥哥,才比较安心。

为了让哥哥的生命添加欢乐,他付费买游轮旅行配套给哥哥与其一家人,哥哥却拒绝出游。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

我说出他心里的话:“就这样,心里好像有一件事情永远也没有办法完成了。”

红着眼睛的他还是停了一下,才说:“嗯。”

他不想让我看到他思念哥哥而感到无奈的部分,我不勉强,所以我也随之沉默。

吃几口饭菜之后,他继续说:“最后,他还是看开了。他和我有说有笑。他告诉我他不害怕死亡。可我却非常害怕死亡,因为我还有许多任务还未完成。”

他重复几次对我说:“我在哥哥家陪他看电视剧,他看到一些喜剧情节时,还会笑!我就陪他一同笑。”

我想这是他心里留下和哥哥的一丝欢乐回忆,对他而言,这非常宝贵。

哥哥去世的那一夜,他不断叮咛送行者一定要为哥哥剃胡须,才穿上寿衣。他对我说:“因为我哥哥最爱干净,他重病的那几个礼拜,我每天都为他剃胡须。”

我不禁对他说:“你对你的哥哥很好,你做得真好。”

试问有多少位弟弟愿意如此为自己的哥哥付出?这弟弟心中有许多的爱,我打从心底欣赏他。

我们继续聊了很多有关他和哥哥的生命故事。离开餐馆前,天空下着大雨。他请太太以及儿子留在餐馆内,他坚持要开车送我去附近的捷运站。

直觉告诉我,他还有一些话想单独对我说。

当车辆开在马路上,他终于说了:“阿量,你知道吗?他去世两个礼拜后,我梦见他。我看到他在街道上站住,对着我笑。可是,都不说话。我问他:“你还好吗?”他也不回应。我不知道那里来的勇气,我跑前去拥抱他,我告诉他:“哥,我爱你。”他只是继续微笑,还是不说话。他后来上一辆车,坐在窗内还是微笑地看着我,直到他离开为止。”

我想这是他在哥哥生前最想做的拥抱及最想说的一句话,可是无法鼓起勇气去完成。所以,把它留在自己的梦境里实现了。

在梦里,他完成了和哥哥的善别。

我表达欣赏、感谢及肯定他如此开放地和我分享。我对他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很感动。”我相信他的哥哥也必定会很感动。

下车前,他再次说:“谢谢你,阿量。谢谢你这一年多来陪伴我哥哥,给他这么多的鼓励。我相信我的哥哥也是因为听到你的建议,才能在生命最后那段日子,敞开心怀和我谈这么多。我很谢谢你。”

我们在车内紧握着双手,我说:“能够认识你们两兄弟,真的是我的荣幸。谢谢你、也谢谢你的哥哥。”

下车后,拿着雨伞站在捷运站门口的我,看着坐在车内的他对着我挥手微笑,直到他离开。

回到家,已经深夜十一点,窗外依然下着雨。而我坐在家里的阳台,喝着一杯热呼呼的参茶,心里为这段兄弟情的温度而继续感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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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以量

投入临终关怀及丧亲陪伴的工作,是因为想圆一场梦;圆一场有关善终、善别、善生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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