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人在整理逝者生前衣物时猝不及防地哀泣?有多少人在午夜梦回身边空无那人时撕心裂肺的恸哭?与其说我们无法接受失去,不如说无法接受没有告别的失去。当一个人痛失至亲至爱,心中便有着无论如何也填不满的巨大黑洞,任凭风呼啸而过,余生都隐隐作痛。如白先勇在《树犹如此》中所写:“那是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 纵有千言万语,也无法说给你听。我们该如何化悲痛为力量,如何学会好好告别?
人生也许就是不断地放下,然而令人痛心的是,我都没能好好地与他们道别。
——李安《少年派的奇幻漂流》
临终关怀推广者冯以量:告別不一定要说再见
面对至亲的猝然离世,临终关怀推动者冯以量竭力为我们稀释这种悲伤,“告別不一定要说再见,除了再见之外,我还可以说什么呢?”
“有一种情况就是亲人是意外身亡的,会让家属留下很多错愕,所以要怎么告别?对我来说,告别就是连接。其实你不需要说再见的,知道吗?你还没有准备好说再见,那要如何做告别?你可以在葬礼时,在棺木前直接说:我还没有想要跟你说再见的。请你在那个地方好好照顾你自己,我也会在这个地方好好照顾我自己。”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告别这件事只是空洞的概念,要怎样落实在生活中?学校里面没有教过,课本里面也没有写过。
其实告别也是有方程式,也是有仪式感。
“所谓的告别就是四道人生:道谢、道歉、道爱与道别。为什么要等到最后的时候(才来作告别式)?这是因为,我们以为我们有永恒,我们有时间。人会和自己玩游戏,我们总觉得自己有时间。一旦(悲剧)发生,我们就有了遗憾。”
所以,这四道人生习题并非临终时才做,而是在漫长的人生中随时贯彻。如同告別不一定要说再见,“道爱”也不一定要说出口。冯以量建议,如果可以的话,将这四道人生习题融于我们的生活与家庭中,才会创造出这种文化氛围。比如说:谢谢你,我爱你。“我们华人很难说我爱你,我觉得一个家庭从来没有说过我爱你,如果要他们去说,是很难开口的。“
说到这里,冯以量重申自己的想法,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就不要做,你可以选择用另外一种方式,因为在华人文化里,“道爱”其实可以用更含蓄的方式。你默默地为那个人付出,对方感受到你的温暖,这也是一种爱。
访问接近尾声时,冯以量突然话锋一转,他问道:“我在谈的是什么呢?我不是在谈死亡,我是在谈善终的概念。善终的概念也不是我提出的,因为我们华人说五福临门,其实五福是什么?大家仅仅追求长寿有钱,却不知最后一个福气就叫善终。所以那些觉得没有意义的人,他不懂拥有善终是一种福气;还有的人因为太忙了,他活着的课题已经多到没有时间去想死亡这件事。”
医学心理辅导师曾广志:精神的生命永不分离
医学心理辅导师曾广志也循序渐进地指引大家如何梳理丧失至亲的悲伤情绪,他在讲解中假设一个人的外婆过世了,那想念外婆的什么呢?想念外婆对自己的照顾,想念在一起的时光。当一个人去思考这些东西的时候,就会慢慢看到情绪的黏着点是在什么地方。
“这不代表说你马上就要放下,但至少你对自己情绪的来源是清楚的。它可以成为一个转换的契机,就等于说:哦,我知道了,原来我是很想念外婆对我的关爱。那我现在要怎样把外婆给我的关爱,分享给我身边的人。如果这样做,那外婆的精神或者外婆对我的爱就没有消失,我通过我的行为把外婆的爱继续传扬出去,无形之中也是外婆的生命的一种延续。”
末了他总结道:“其实死去的人只是肉体的生命跟你的缘分结束了,但是他的精神的生命跟你是永远在一起的。”
曾广志一直在推广“觉哀顺变”的概念,希望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缓解经历过丧亲之痛的家属。
“很多人遇到生死,就会说:节哀顺变。不应该这样,应该是觉哀顺变,就是说觉察你的哀伤,顺应这个转变,而不是节制。节制是不能够促进顺应的,节制是压抑,压抑以后会反弹。不要压抑,是要觉察,你唯有通过觉察,才能够顺应。”
“压抑是反弹式的释放,反弹的英文是reaction ;而觉察则是response,属于回应式的释放。”
曾广志还强调,普罗大众对于生死教育的认知程度将影响自身的情绪调节,“生死教育的英文是life and death literacy,生死教育的价值在于可以帮助人们去面对人生唯一确定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生与死可以无限地扩大,跟无限地缩小。无限地缩小就是回归到真的生死,无限地扩大就是今天。访问开始的时候就是生,访问结束的时候就是死,所以它是一个过程。所有的事物都经历四个过程—— 成住坏空,这是佛教的观念。怎么听起来有点悲观?但其实,成住坏空是好事啊,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死,现在就人口爆炸了,那生命就没有循环了。”
“我们之所以会悲观,是因为我们太执着了。所以很奇怪,你早上看到太阳升起的时候不哭,傍晚太阳下山也不哭,怎么到自己生死的时候就哭了?”
大体护理师辜伟龙:更想珍惜身边的人
就如同冯以量所说,在华人文化中表达爱意的方式十分含蓄。在至亲合上双眼,停止呼吸之后,在处理身后事的环节中,家属如何强忍悲痛送亲人最后一程……
今年是大体护理师辜伟龙在孝恩集团供职的15个年头。面对无数次的死别,再回看生命,自然叫他更想珍惜身边的人。
从事大体护理这份工作,辜伟龙有诸多感慨,面对访问,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可以给我一点时间思考吗?
辜伟龙坦言平日很多人会轻视这个职业,但没偷没抢,靠自己的双手,问心无愧。“很多家属来瞻仰的时候,虽没有很直接的表达,但从表情可以看出很欣慰,让老人家这一程可以走得很安详。”
面对家属的请求,他总是竭尽全力满足,这是这个职业的使命感。“有的家属会说,我妈妈平时爱漂亮,特别喜欢这个色号的唇膏,然后问我们有没有,在化妆的时候我们就会选择老人家喜欢的那个色号。还有的家属要求在最后那一程,能不能亲自抱自己的爸爸妈妈进棺木,这些要求我们都必须做到。”
他真挚地与我们分享工作中的日常,“就比如说过程中需要翻身、穿衣服这样的动作,我就先说穿衣服吧,在人往生的时候,关节僵硬了。在帮他穿上衣服之前,我会先拿自己来做示范,确保那个动作放在身上没有不舒服的感觉。虽然说他已经往生了,可能也不会有什么感觉了,但我觉得这是我对大体的尊重。”
在从事大体护理的工作之后,辜伟龙称自己最大的变化是脾气有所改变。“我要多花点耐心去陪我妈妈,听她讲话。以前对妈妈有一种爱理不理的状态,还是那种年轻人的叛逆,然后逐渐看了太多的生离死别,突然觉得人生真的是过得蛮快的。今天对妈妈爱答不理,如果哪一天她突然走了。我想跟她说声对不起,她也听不到了。”
“慢慢的意识到她年纪越来越大了,我们相处的每一天就变得越来越少。有时候会产生见一面少一面的感觉。”
什么才是最好的告别?最好的告别藏在每日的点点滴滴中。
编按:即将在7月15日与16日举办的“生死论坛”,主题为“自在面对死亡,真诚拥抱生命”。十位论坛主讲人的阵容,也包括了冯以量、曾广志与辜伟龙。有兴趣者,可点击购票链接了解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