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履匆匆的现代人，停下脚步，驻足凝视，会发现什么？是时间的痕迹。蔡明亮导演回马分享“生命中的凝视”，探讨凝视与生命的关系、凝视与创作的关系。从宏大的题材，回归到电影本身，聚焦到人本身，镜头内外的人，在长久的凝视与被凝视中之中，释放出人性的温暖。
9月2日，久违的蔡明亮导演现身吉隆坡诚品，all black（一身黑）的装束，干净利落。他在台上腼腆地笑说：“我不太习惯在这种半开放的场地讲话，我非常紧张。我这次回来，是受邀回来，我的心态就是想回来大马看一看，有一段时间没有回来了。即便有回来，也是匆匆的过客。”
蔡明亮于1977年赴台发展，1992年推出首部剧情长片《青少年哪吒》。他享誉威尼斯、柏林和坎城三大国际影展，由他执导的第10部影片《脸》成为卢浮宫典藏电影的首部片子，且日前刚刚斩获卢卡诺影展终身成就奖。
“观影有难度”一直是观众对于蔡明亮电影的认识，蔡明亮导演也大大方方表述：“你们都知道我的电影不太容易进到马来西亚，一方面是尺度的问题，一方面是市场的问题。我的作品不太容易流通。我自己的国家，我很了解状况，所以我没有强求。只是一直在等待，（等待）有一天在马来西亚很容易看到我的电影，这是我的心愿。“
“每天听到虫鸣鸟叫，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这次分享会，蔡明亮为大马观众带来一份特殊的礼物。
“在我讲话之前，我想送给大家一份特别的礼物。大家知道我最近有一部新片叫《日子》。《日子》只有两个演员，一个是李康生，大家很熟悉，另外一个小朋友刚刚30岁，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大概是26岁，演了我的《日子》。”
这位神秘嘉宾便是出演过《日子》的寮国素人演员亚浓弘尚希（Anong Houngheuangsy）。蔡明亮温柔说道：“亚侬是一个非常喜欢唱歌的小孩。”他希望现场观众可以与他一样享受到亚侬的歌声。
亚侬在台上唱起寮国歌，他注视着远方，歌声原始、干净，真挚。一曲唱完，蔡明亮打趣道：“他在唱什么？我和大家一样都不知道。但是近来，在我的生活里面充满了这样的声音。我现在在台北住在山上，每天听到的虫鸣鸟叫，我完全不觉得它干扰到我。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亚侬的歌声是一种情绪表达，无处不在，无论做菜时、除草时，甚至蔡明亮骑摩托车载他去买菜，他也坐在后面唱歌。
属于电影的特质——大特写
不迎合市场，不取悦观众，一个与商业片绝缘的导演，这是蔡明亮对艺术的执着。
蔡明亮自称拍电影是很被动的，导出的永远是关于自我的表达，永远是自己的作品。“我拍什么都是人家请我，我就表达了。我不是找故事，要拍一个商业的东西。“
“2017年我拍了一个VR。一个手机公司请我拍VR。VR刚出现的时候，很多人都找我要拍VR。他们都觉得蔡明亮很适合拍VR，因为都是长镜头。“说罢，蔡明亮也忍不住笑起来。
于是蔡明亮便拍了一个叫《家在兰若寺》的VR，这个兰若寺其实是蔡明亮的住所，他称自己在台北的住所是“一摞废墟”。在这个将近40年无人打理的废墟，蔡明亮修复了其中三间房间，住了下来。
只听他慢慢说道：“所以我没有邻居，如果有的话，就不是一般的人。”
“我们看电影是看一个视窗，VR像是看一个剧场，亲历其境。但是它比剧场更奇怪，你被放到舞台上去，你的人是隐形的，你就是导演，导演看到什么，你就看到什么。摄影机是360度的镜头，就看到一个空间。你就在空间里面观看内容。“
VR与电影的观感不同，有种缺失感，这种缺失感令蔡明亮逐渐产生焦虑。
“拍电影的人很讲究构图，每个画面就是一个构图，每张脸也是一个构图。我在拍VR的时候发现没有构图，只有空间，构图变成：你的眼睛看到什么，它就是构图。更有趣的是，VR只有距离，没有办法特写。”
“我忽然间产生了焦虑。我不太知道怎么处理电影中的美学的概念，比如说我想看李康生的眼泪，我没有办法大特写。“
也由此让蔡明亮忽然间感慨：”原来电影有个特质，它有大特写。“ 很多人忽略了，只有电影才能将特写呈现出来。那些令人心碎的、狂喜的、愤怒的特写镜头，只有通过电影的媒介才能传递给观众。
电影院也可以是美术馆
“电影院也可以是美术馆。大家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是蔡明亮在分享会现场向观众抛出的问题。
在大众看来，电影院的电影必定是熟知的桥段，曲折的故事，丰富的表演，甚至连ending（片尾）也要符合观众的胃口，没有太大惊喜和意外。“电影院就是电影院，看的就是商业片。你很少会遇到一个不习惯的电影。“
观影，其实是培养习惯的过程。
“什么是作品？什么是完整的表达？”2019年，蔡明亮发起“凝视计划”，与台北光点华山电影馆合作，让电影院变身为美术馆，近70分钟，13张脸的特写，蔡明亮把戏院的走廊变成一个展览。
这也是蔡明亮此行回马讲座的初衷——与更多的人探讨生命中的凝视。他说道：“脸是什么？大特写是什么？看电影是什么？就是凝视的概念。“
“凝视是什么意思？多看两眼，再看久一点。看看能看到什么。“他笑起来，笑的时候脸微微涨红。
“我们平常在看电影时，也是一种凝视。但是我们凝视到什么？其实我们凝视到很少的东西，因为我们都在看剧情片，我们看完就带了一个故事走出去。不是带走一个镜头，不是带走一个影像的印象。是带了一个讯息出去：我刚刚看了什么电影；那个演员很好；剪接非常利落；电影很有力量……但是你很少凝视。“
蔡明亮回顾说：“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拍长镜头？我从一开始就喜欢，我从一开始，我的电影就和别人不一样。因为我没有要认真讲故事，我觉得故事不是重点。故事千篇一律，人生不过就是这些东西，爱恨情仇。“
他继续调侃电影的“固有模式”，“比如（拍）男欢女爱的内容，就一定是俊男美女，你可以想象，你可以逃避，你可以做梦。“
“所以大家看我的电影开始是非常不习惯的。因为我的电影不提供你做梦，不提供你逃避，你反而要去面对。面对一个疮疤，面对一个伤口，面对一个你阴暗的角落。“
蔡明亮直言自己的电影接近真实、靠近真实。“很多时候，真实是没有意义的。”
你很难在蔡明亮的电影中找到答案，但或许，你可以直视生命中的真相。生命的意义也许不是寻找，因为在寻寻觅觅的过程中已失掉生命的意义。而一次生命中长久的凝视，或许会让你如释重负，或许会让你泪流满面，又或许让你在黑暗中狂欢。
让电影回归电影本身，让生命回归生命本身。
“一念花开”生命关怀月其他系列活动如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