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及导览工作,你脑海里产生的是什么画面?是博物馆里解说历史文物的导览员吗?还是旅游景点的景区导览呢?其实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导览的形式,可以在离你我咫尺之遥的社区里进行。社区里隐藏了许多历史与故事,印度庙宇、老街、老建筑物⋯⋯在不同地方默默耕耘社区行动的人花费时间与精力挖掘社区历史。《访问》找来了3位导览员,他们将许多被在地人忽视、遗忘的故事传承下来,倾诉给你听。
社区导览需要做事前功课,即便是一个地方的在地人也不一定能肩负起导览员的工作。了解一篇土地有很多方式,包括了研究各种文献、与生活经验丰富的人们进行口述历史采集等等。导览员可能来自各行各业,不同专业背景的人在进行导览时,也会将自身所学、所累积之观察与知识投入到导览行动中,就如同来自槟城威省大山脚的建筑师——郑宇能。
“我第一次做导览,其实是带学生去考察大山脚老社区。”郑宇能的导览历程,是以学术行动为出发点的。当时,他带吉隆坡UCSI大学建筑系的学生去考察大山脚的老社区与老建筑。
“学生从吉隆坡上来,没听过大山脚这个地方,也不了解。”郑宇能指出,很多人知道的是羽球国手李宗伟来自大山脚,除此之外对大山脚的了解却微乎其微,其实大山脚有很多著名的东西,如在盂兰广场举行的盂兰盛会、每年7月就将吸引众多信徒前来的圣安纳教堂、拥有百年历史的玄天庙等等。
带学生进行导览是契机,郑宇能就此投入社区营造行动。2018年,他与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发起“大山脚文化艺术节” (Jom Pi Pasar),利用曾在2014年发生火灾的大山脚巴刹楼上来办活动,改造成艺术节的空间。他更与一群人一起成立了非营利组织“大山脚之友”(Rakan BM),持续推动社区导览与社区活动。
2019年,他带学生做第三次的学术导览,考察大山脚旧火车站遗址。目前大山脚的火车站已经搬迁至鱼池路(Jalan Permatang Rawa),而旧址已经没落,于是郑宇能就和学生们一起探讨火车站旧址能有什么发展?有的提议建成住宅区;也有人认为可用作城市农耕用途;更有学生提议可设立历史博物馆。
“甚至有的学生说可以做成殡葬的纪念馆,因为他受到大士爷庆典的影响,也就是对死亡的诠释。”郑宇能笑了笑,“我觉得不适合啦,但不能阻止学生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没问题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还有人说在火车站做天桥,接到很多老街的店屋,可以直接进入火车站的那种。”
带学生一起导览、考察大山脚的老社区时,郑宇能与学生一起收集老街的老照片,甚至是绘制地图,记录大山脚市区的发展史。
在导览过程中,熟读建筑系的他们还会通过老建筑的年龄去推测:老街是怎么开发的?有的老建筑有上百年的历史,在殖民期、后殖民期和独立后的时代都陆续有不同的房子出现,不同时期的建筑物有不同的设计面貌,而透过建筑的外观设计,他们能知道建筑大概是什么时候建好的。
“我们也做了考察,大山脚社区有三十巴仙的店屋是没有在经营了的,他们的后代没传承他们的老行业,或者很多店也倒闭了。”
建筑与社区发展息息相关,而从建筑去看导览能让人意识到,老社区在未来要怎么发展?那些经历历史风霜的文化,又要如何保存?
“通过导览,能让大山脚的民族深刻了解到,我们的老社区也应该要做些事情。”郑宇能强调,尽管许多建筑并非庙宇或其他重要设施,而仅仅是平民店屋,但这些建筑却是一种历史足迹,是祖辈们下南洋后成立和发展城市中留下的硕果,应该要保存于维修,否则前辈走过的一百年,随时都可能消失。
为此,他才会带着学生与大山脚社区的民众去导览,一同去追溯那些古老历史里的记忆碎片。
透过导览收集社区人文故事
郑宇能指出,诸如吉隆坡或乔治市的开埠历史有很多历史学家或文史工作者去研究,但大山脚的历史却很少人去写。为此,在导览之余,他也不忘收集大山脚的在地历史故事。
他分析道,好些年下来,城市商业区发展了起来,诸如阿儿玛(Alma)、南美园(Taman Sri Rambai)、柏达镇(Bandar Perda)等等,而许多政府部门也都搬到了这些地区,过去曾是社区中心的老街则失去了它的中心与重要性。人们不再特地回到老街,就连许多小孩也没有什么对老街的记忆。
这时候,传承记忆就是导览员的工作。
郑宇能会在导览过程中,为参与者述说过去的历史。有的参与者就是在老街长大的,他们多半是带着并非出生自老街的孩子来体验导览,偶尔还会分享一些独家故事,而这也让郑宇能对老街的历史和典故有了更多、更丰富的认识。
“很多是历史书找不到的,因为是地方上的趣味野史。”
他分享道,大山脚就曾有一个患有精神病的女子出现在老街上,她眼睛圆圆大大的,就有很多人叫她“疯金鱼”(金鱼姐),以前有很多小孩害怕金鱼姐,因为她会擦很厚的口红。如今金鱼姐已是大山脚的社区历史人物之一,很多人都知道,也都听说过她。在出生自大山脚的马华作家陈政欣的《文学的武吉》一书里,也有关于金鱼姐的记载,可见其身影依然深烙在大山脚民众的记忆里。
除了金鱼姐之外,还有一些老店与老行业的经营者,也是时代与历史的见证者。在导览行动中,郑宇能就曾带人进入老街,认识老行业,如由70岁老太太经营的金凤电发院、做手工木屐的老店、打铁的老店、卖瓷器的老店等等。经营瓷器老店的是一对老夫妇,他们对老街有着眷恋,一直未离开,而郑宇能带队导览老街,去到瓷器老店时,他们也会盛情招待,或是让导览参与者去体验古早技艺。
导览过程中,郑宇能反复探索老街,看到了许多老行业面临后继无人的情况。为此,他开始思考如何帮助老街和老行业?他举例:“是不是可以找一些艺术家来画画,把瓷器、鞋子美化,增加艺术价值。”他把这些想法告诉过老行业的经营者,也建议他们收学徒,可老行业的经营者摆摆手,无奈道:年轻人不想学。
所以老行业有一天会消失的,但是在它消失前,我们就尽量去分享给大家知道。
以社区为本出发 乔治市不是目标
郑宇能致力于社区营造工作,而社区导览便是其中极其重要的一环。他这么说:“我的目标不是游客。不是游客来了拍拍照,说:哇!很漂亮的建筑。”
他举例,有很多人进行社区营造,靠的是绘制壁画,而壁画赞助者可能是州议员、市议员等等,他们期望的是可以很快看到的“成果”——但那真的有成果吗?
“壁画是没效率的,对社区没帮助。”郑宇能直言不讳。
他分析道,壁画确实可以美化社区,也是可以很快看见成效的方式之一,但壁画却并未考虑到社区民众。他举例,如乔治市几乎被旅游业所涵盖,仿佛被旅游业给“漂白”了一样,伴随着连锁效应,乔治市租金起价,有很多老行业也搬离了乔治市。
我希望可以保留一个社区,而非提升成一个旅游景点。我们的方向和乔治市的方向不一样,我们要活化社区,让大山脚人可以用,变成我们日常生活的地方。
每个社区有自己的生活模式,乔治市如今以旅游为主,在古迹区的壁画能吸引到非常多的外地游客,旅游商业模式在乔治市闯出了一片天地,却不是郑宇能想要靠岸的地方。他们想着的,是将老街社区变成生活起居的一部分,而不是与日常生活有所距离的“旅游”。也因为这样的理念,因此郑宇能所进行的社区导览,几乎都以本地人为主,有时是为做学术导览,有时则是让在地人知道社区的重要性。
谈及社区导览的前景,郑宇能希望导览能更多元化,如以马来语来进行导览,让更多不同族群的人都能参与到导览中。郑宇能的脑海里有一个蓝图,希望未来导览能串联起在地的行业、老街、美食等等,让更多人参与进行,集众人之力推广社区。
不论是老行业、老建筑等历史文化都需要时间去一点一滴地积累,才能承载一片土地的记忆。然而,商业发展却以非常迅猛的速度冲击着这些行业与建筑。前人留下的痕迹如同抓在手中的沙子般流逝。
透过导览能传递多少在地价值,是郑宇能等导览员透过实践而一步步摸索的课题。老城面貌要如何以持续性、永续性的方式传承下去,亦是需要更多人去留意和探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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