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绿叶趋光,人人总想奔赴大城市追梦,留下凝滞老化的社区。也总有人发现,理想生活原来不在远处,于是回/留乡拓荒,或为了创造好的生存环境,或为了保存传统文化,积极活化社区。由居民参与、推动的社区再造,拥有多种形式与面貌——在巴生老街,年轻人回流创业,推广在地文化;在加影老街,文史、文艺工作者走入社区促进互动,同时不忘关怀大自然;在怡保老街,有人将地方创生的概念带进来,打造地方品牌,复苏地方经济。
与同在怡保旧街场的大奶巷、二奶巷的人潮攒动相比,毗邻三奶巷的锡米巷(Lorong Bijeh Timah)则显得幽僻。静立在锡米巷旁的一排百年老店,过往多为制作牌匾、竹帘,或批发烟草的商家,听似了无生气,无缘于人群的注视与靠拢。
2019年,身体欠恙的牌匾店老师傅萌生退休之意。从小在父亲木工厂长大的陈开力,对木制老店结构尤其钟情,于是上门拜访老师傅,商谈店面租赁事宜,本着保留旧建筑原貌的心意,也希望能以老店作为据点,打造一个文创空间,活化社区。
在团队的努力之下,Tin Alley锡米巷文创基地随之成型,铺内不仅留存老师傅制作的牌匾供人欣赏,也为艺术与文化工作者提供空间,定期举办艺术展、工作坊和交流会等活动,把社区里的人积极串联起来。
作为文创基地创办人的陈开力,所招揽的团队当中,也包括了文字与影像创作者卓衍豪。来自柔佛的卓衍豪,分享他在怡保社区耕耘后所看到的改变。
“一开始,很多人都会跟我们说,怡保是文化沙漠,但我和陈开力都不这么认为,只是很少人去将风气带动起来。于是,我们挑战自己,每个礼拜至少办一场活动,这样的频率持续了一年,好像也牵引着越来越多怡保人一起办活动,直到后来街坊反而开始抱怨,活动太多参加不来,想想还蛮好笑的。”
卓衍豪:创造经济产值,文创才有意义
文创活动追求的当然不是数量,而是后续的延伸。
在性质各异的活动当中,卓衍豪最在乎的其实是社区交流会——将老街区居民聚集在一起,大家聊聊想要将怡保变成怎样的城市,再深入探讨,彼此有没有互相帮忙的机会、合作的可能。
“我们希望这个空间可以扮演一个凝聚人心的平台,大家走进里面,一起构思共同渴望的未来。我也不断告诉他们,与其单枪匹马做得很辛苦,大家应该结合起来。”
带着些许实验性质,卓衍豪将有机农业、餐饮业和陶艺业者结合在一起,成功衍生出本地首个“地方创生节”。餐会上,从英国米其林餐厅学成归来的厨师,利用当地有机农夫种植的食材,为350名出席者烹饪精致料理,并将餐点盛装在陶艺家手作的餐具上。同场亦有展览、国际论坛、体验活动工作坊和市集,一共吸引约莫3000人参与。
“当天出席的怡保人反馈说,他从来没想过可以通过这个方式来呈现怡保、推广怡保,甚至有老店屋的业者前来接洽,寻求帮忙。后来我们发现,地方创生节其中一个重要目的,是要打破人们固有的思维,从单纯的,很观光旅游的那一套模式走出来,找出一个能够刺激当地经济的方法——即使是平日也能让当地人买单的方法。”
跨界合作,通过产品、服务或活动创造经济产值,是社区再造或地方创生能够走向永续的关键,对卓衍豪而言,“文创”这件事,必须多加两个字,变成“文创产业”,才有意义。
“大部分人对文创的印象,只停留在‘很文青’的阶段,但它必须发展成一个产业链,才会成功。文创业者很常卡在一种观点里——我必须把产品卖贵一点,才对得起自己,但如此一来,又很难销。其实,文创产业有太多路可以走,我们无需总认为,非得要一个人在有限的时间内只做一件事。”
同样的地方元素 不同的故事包装
上述结合三个业者打造一个地方品牌的模式,便是卓衍豪惯用的三合一方程式。他说,要把文创做起来,必须靠串联,在经济上产生互相连接的生态链,否则,不管是手作市集,还是新村游览,当热闹的活动结束后,那个地方还是原本的模样。
一如近几年,以壁画、许愿树或“我爱XXX”标志作为打卡景点的观光业态,陆续遭到诟病,因其湮灭了地方特色,将每个城镇都形塑成同一个模样。但,以Tin Alley主导的活动为例,不管是陶艺、有机农业,或是制造牌匾等传统行业,都非怡保独有的特色,以此作为推广怡保的媒介的同时,如何确保不会落入同样的窠臼?
对此,卓衍豪回应:“在地方创生的概念里,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属于它的DNA,我们可以抱着采矿的心态,从人、文(文化)、地(地理环境)、产(物产)、景(景观)五大元素中着手挖掘地方特色。很多地方一定都有河,都有陶瓷业,都有有机农业,但大家的组合可能会不一样,包装故事的角度也会不一样。”
例如,制陶业与怡保“锡都”的历史息息相关——开采锡矿的过程中,表层沙土被冲刷后会留下黏土,为制陶业提供了原料,因此,怡保也有“大马陶都”的美称——这是只有怡保才能讲述的故事。
“至于那位有机农夫,原本在城市当一名工程师,但他认为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于是孤注一掷回乡耕耘。这是一个很好的人的故事,一个回乡的故事,当你把这个人的元素放进来,就跟怡保很有关系了。”
陈开力:别人眼中的垃圾,在我看来都是宝
关于如何讲述怡保故事,陈开力也有他自己的方式。
在成立锡米巷文创基地之前,他已在经营民宿。疫情期间,文创活动不得已搁浅,无法忍受闲静生活的他,跑回木工厂东敲敲西打打,再接洽怡保白咖啡品牌入驻,打造出一间概念咖啡馆。而不管是建设哪一个平台,他都不忘利用在地元素,呈现怡保特色。
“以民宿为例,很多人有空间,有资本,却往往搞错方向。如果你在怡保做一间日本风或欧洲风的民宿,很难吸引外国游客到来。如果身为怡保人,却对周遭事物没感觉,也没有热情去以一种细腻的方式表达怡保特色,怎么再去带动经济效益?如今的旅游业很需要故事,但如果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你要如何讲述自己家乡的故事?”
他相信,情怀可以产生价值,而这一切起始于一个无心插柳的举动——为了拓宽道路,从小看到大的百年老树被迫砍下,“我相信每个人驾车经过,看到砍树的情景都会觉得可惜,但很少人会停下来去跟这些树进行一些互动。”
偏离固有轨道,往往只需要这么一刹那的停下来。当年,陈开力把即将送往垃圾场的老树接过来,融合绘画艺术,打造以木材为主题的民宿——哈比艺宿(The Happy 8),给予木材重生的机会。
“我一直认为,天生我‘材’必有用。疫情前,有个商业老店被烧毁了,刚好在防疫放宽时,承包商正要着手清理。一般来说,这些垃圾都会丢进矿湖,但在我眼里,这些材料并不是垃圾。”所以,他重施故伎,将这些百年砖块接手过来,垒砌在木工厂里,装点红泥山新源隆咖啡馆。
陈开力表示,咖啡馆的团队平均年龄只有26岁,若不是受困于疫情,可能都到大城市谋生去了。通过跨领域合作,他希望向年轻人传达一个讯息——怡保是个很有潜能的地方,留在这里也能找到梦想的生活。
“把别人的垃圾捡回来也好,拜访牌匾老师傅也好,这些所谓另类的举动,并没有一本书去教我怎么做才是对的,都是发自内心去做的。最重要的是,要试着影响身边的人,要去跟别人交流分享,让越来越多人愿意加入你、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