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间旧厝改造得既不失文化感又能像现代房屋一样方便居住,是建筑师面临的课题。打磨、修复、翻新,这一过程就如人的一生,漫长且复杂。你眼中的断壁残垣,许是建筑师梦开始的地方。经他们改造后的旧厝,就像是那种注定要到达的地方。给长途跋涉、心力交瘁、抱着最后希望找寻的人一个有些惊喜,又是意料之中的交待。走进这些旧厝的人,都有一种得偿所愿的心满意足。也因着这些建筑师,我们就像候鸟,也许迁徙,却不曾流浪。在旧屋里白日做梦,进入他们塑造的空间,完成一次又一次的精神漫游。《旧房改造》系列讲述的关于旧屋改造的、关于自然、人与建筑的永续故事,故事的主角们坐在旧厝中,与我们敞开心怀。
就在采访前几分钟,林绅飞发来讯息确认,其实早已在院落中等候多时。
林绅飞的建筑事务所“Fei Architect”位于雪兰莪州白沙罗的住宅区Damansara Kim,是一间建于1975年的排屋,经改造后满目的硕大绿色植物在风中摇曳。到处都是植物,院子里种着绿植,排屋正面悬挂着绿植,二楼的阳台也是个秘密花园,整个事务所就如同一个大型盆栽,一个会呼吸的有机整体。问起栽种的缘由,林绅飞的回答非常简单,因为喜欢不开花的花。对建筑绿植而言,绿植的存在见证了建筑和时间的关系。林绅飞在一院绿植里讲述了匠心筑家的情怀。
他站在满目的绿色硕大植物前,笑容灿烂,气质谦恭。此前我们素未谋面,电话另一端的他亲切、真诚,今日一见,果然完全没有陌生和局促感。午后的阳光燥热,于排屋中觅得一清凉,为生命拥有如此安逸的时刻确幸一番。
拨开门外巨大的绿色叶子,弓身跟着他进入房间。他一边帮我们准备饮品,一边热情地聊天。如同相识已久的故人。他坦言,改造这间旧屋其实是出于对出租率及回报率的考虑。“以马来西亚房产投资市场来说,排屋的升值空间比较大,高层公寓的租金回本率比较高,但升值比较慢。所以我就萌生了一个将楼上改造成可出租公寓的想法,总共有四间房间。”
为建筑做减法,物尽其用
细细打量楼下的整个办公区域,不是追求新潮美学价值的空间设计,处处都是实用主义的美。他并未在建筑中加入什么“个人化”、“标志性”的元素,整栋建筑匍匐在环境中,又与内部装修融为一体。他赋予建筑的减法哲学,却让他的建筑拥有了很强的辨识度。 简单的线条,保留此前的柱子,水泥裸墙(bare face concrete)是几种涂料调和而成的效果,在灯光下散发着光泽。看似漫不经心,其实精雕细琢,静静等待懂得的人去发现。有一张书桌跨在台阶上,其中一只桌腿的高度不够,下面垫着木块支撑,物尽其用。这个空间内部的装修不是刻意打造出的粗糙感,却近乎裸露,就这样赤裸裸的与你坦诚相见。
他回忆起旧屋改造之初的想法,我们懂怎样去利用旧屋的自身条件,我们也了解房子如何做到易于出租。比如说,为出租考虑的话,就应尽量减少公共区域,这是考量马来西亚多种族、不同饮食习惯的文化背景。房间内一应俱全,完全私人化的空间,回到家就像在酒店一样舒适。
他还分享之前遇到过公用设备给租客造成的困扰,“我之前遇到过一种情况,关于公共设备洗衣机的问题。有的租客衣物放在洗衣机里面忘记拿出来,几天后被其他租户取出来。了解这些困扰之后,在设计中我就尽量避免。”
“楼下我们也没有特地去改,厕所的空间比之前开阔,书柜就是用最简单的建筑材料,省了几千块。”
“设计给人家用的,不是给自己用的”
他强调在设计的时候要面面俱到,“大概懂一个人的工作空间有多大,一个桌子有多大,加上我们的工作需要,要预留投影仪、荧幕的空间,我都要在图上详细绘制出细节。“
办公区域的灯光温馨柔和。“像Starbucks的灯光氛围,不是茶餐室那种白灯。需要白灯可以开桌上的台灯,我觉得员工可以按照喜好灵活调整。”
“很多时候,是设计给人家用的,不是给自己用的。”
我想,每一个走进这栋老屋的人,都会被悬挂于排屋正面的如绿色瀑布的鸟巢蕨(又叫山苏花)所吸引,一盆挨着一盆,错落有致。本以为这是为了观赏而设计的,不料林绅飞却答更多是为了净化空气。
他解释道,“通风管在房子后部——洗手间的位置。我们就产生一个想法,把鸟巢蕨种在排屋前面。”如果门一直处于打开的状态,穿堂而过的风拂动绿植,吹散屋内的闷热,筑造亲近自然的夏日之家。
“排屋的不好之处就是闷热,早上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会感到空气不新鲜。午餐后氧气不足,人又昏昏欲睡。所以每日上班的时候,玻璃门是开着的,利用穿堂风将污浊的空气排去后面。”
他饶有兴趣地讲述关于空气流动的设计,因为他们本身也帮Starbucks设计,对空气在空间的运动颇有研究。
“比方说Starbucks,设计理念是一开门就嗅到咖啡味,没看到咖啡就已起到广告效应。其实是基于对空气研究的基础上设计的。再加之咖啡机冲煮的声音,氛围感极强。”
“茶餐室的大炒就不同,空气不是直接从大门排出去。而是新鲜空气流入,通过厨房,再排去外面。这样吃饭的地方就会觉得清爽一些。”
如何让风巧妙地进入场所,也是一门学问。
形式遵循功能,建筑设计应“对症下药”
他并不崇尚设计伟大的建筑,把它当成一个城市地标去看待,而是专注于把人作为主体。
谈话中,他如同在叙旧一般,“进入这行11年,帮人家设计,属于服务业,但也不想太商业化。有的时候你讲的太清楚,客户不开心。”
他倚靠在一张书桌前,眸子清凉,始终是一个初心未改的大男孩。他继续说道:“建筑师一定要有清晰的认识。要自问做这行是为了什么?为了风光,拿奖,金钱还是地位。很多人选择遵循商业化的方向,设计的东西就会失去方向感。” 真实的表达需要勇气。
建筑如人一样,要经得起时间的考验。所以设计师一定要想得透。“帮客户选择的时候,我们也不追求特殊材料的椅子、桌子,因为实木需要保养,就像人的皮肤一样。反而更推荐便宜、容易移动、不用保养的家具,在日常生活更实用。有的人心里觉得喜欢,就忽略了实用性。设计师就要跟他们解释一下,这种木不适合当前的居住环境,要考虑到蛀蚁的可能。”
林绅飞父母住的房子也是由他设计的。“这是他们要居住十年、二十年养老的家。我不是特地追求我想要的设计,应该是对症下药,了解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说厕所要保留,我也不会说,哇,这么旧不应该保留。若他们不满意,这就不是一个成功的作品。”
“最重要是客户开心。所以设计的时候要花时间去了解对方,信仰,风水,知道的越多,设计的时候就越精准。就好像你见医生一样,望闻问切。很多设计师仅仅追求风格,我就觉得那只是一个外在的表现形式。拿奖的作品,审核的是刚竣工的建筑,仅关注于外观,忽略了居住的舒适感。而关于舒适感这个问题,就交给时间来答复。”
建筑师具备可预见性,在创作阶段就能模拟出人们的日常使用状态。这是和普通人最大的区别。
建筑界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三流的设计师为自己设计,一流的设计师为他人设计。林绅飞对此深有感触,字里行间可窥探到,林绅飞致力去做一个不被形式主义束缚的建筑师。建筑师的职责不仅是要建房子,而是要让住在建筑里的人感受生活。
“植物最好是天生天养”
林绅飞还有个角色是大学老师,目前在UPM教书。他很享受做建筑师之余的这一角色,因为平日里商业化的工作环境让想法变得单调,常常从学生中吸收到新的东西,是一个互相学习的过程,乐在其中。提起大家印象中建筑师的形象,他也笑言:“一定是穿白衬衫,戴眼镜,坐在那边画画,时而静静地思考。那其实就是一个”形象“,那是他人印象中的建筑师,那不是我。”
他略显神秘的称通往二楼的入口很隐蔽。穿过院落,有一扇门,与周围墙体统一色调,同样隐藏在一片植物中,确实难以发现。二楼阳台宛如一个秘密花园,一盆盆鸟巢蕨有着倔强的生命力,肥大的叶子簇拥着,看上去很拥挤。有一些新陈代谢掉的枯黄叶子,林绅飞修建起来。他近日忙碌,称这种枯叶已有一、两个月未曾修剪。安装的定时自动浇花器解决了照料植物的问题。
最初这些鸟巢蕨是从他父母家里搬来的,“我喜欢青色,喜欢鸟巢蕨,它硕大过橡胶树,根茎又很小,不会占太多位置。”
“植物最好是天生天养,你越是干扰它,就越不利于它生长。”
他穿梭于草木之中,侍弄花花草草,悠闲而有雅趣,无事小神仙。全然不在意喷射而出的水打湿了衬衫,“侍弄花草是这样的,一定会打湿衣服,不能太在意,所以要很有兴趣才能做。”
林绅飞的植物是乐于赠予旁人的。“不能拿(植物)母亲,小孩(幼苗)可以。到这个阶段不能再增加数量了,就想把种花的乐趣分享给别人。”
林绅飞常与附近的邻居交换植物,有了这样一个热衷分享的氛围,即便在现代社区中邻里关系也不会消失。
想起汪曾祺在《人间草木》中所写,“一定要爱着点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
建筑,追求的究竟是精度还是温度?是否更应聚焦于建筑与人的双向滋养?如林绅飞所言,“时间会给我们答案“。
采访尾声,林绅飞说,院子的铁门永远是虚掩的,轻轻一推就可以走进。似乎永远不拒绝来客,似乎一院子的绿植都一见如故。也是汪曾祺:“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它们很温暖,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 突然就感觉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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