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专访

如实一支笔,如是一双手——专访素描画家邱文皇

毕业自纯美术系油画系的邱文皇,从事木艺术家具创作已有十多年,两年前在东方人文艺术馆举行的“裸”木家具艺术展,让更多人认识了他和他的作品;两年后他又再回到东艺馆,带给大家的却是近期的素描创作,距离上一次的个人公开画展,已有十多年了。配合这项于今年6月30日至7月14日之间举行的画展,《访问》特约李红莲与邱文皇近距离对话,让读者近距离认识这名素描画家

从事木艺术家具创作十多年的邱文皇,从小就被家人称作“木头”,反应不但比人慢,遇事也十分执拗不容易变通。但一个木头却永远懂得另一个木头,“小时候以为自己会当农夫,或者花王。”实在太爱种植,车上永远放著一本厚厚又皱巴巴的热带植物图鉴,从水生植物到盆栽,从植被花草到大树,爱树成痴的结果是连树死后的木头,也成了他创作还魂的对象。

他不擅言词却能洞悉木头的灵魂,特别钟情于带著岁月沧桑的风化木,帮它把多余掩饰的假相去掉,加上自己的创意打造出具有特色的功能性艺术木家具。两年前在东方人文艺术馆举行的“裸”木家具艺术展,更多人认识了他和他的作品;两年后的他,又再回到东艺馆,带给大家的却是近期的素描创作,距离上一次的个人公开画展,已有十多年了。

毕业自纯美术系油画系的邱文皇,再一次回到绘画的起点,将眼光投向自己的内在。(摄影:曾德嘉)

毕业自纯美术系油画系的邱文皇,再一次回到绘画的起点,将眼光投向自己的内在。放下了外在探索的对象,没有多余的东西可以剔除,独留一支铅笔,用点线面再叠加光影。从无形到有形,一步步地揭露自己所思所想的内在。“这次的素描让我重新回头看自己,”邱文皇笑了,有些孩子气的腼腆,“把过去二三十年来,那些搁著不敢面对的心态和课题,通过创作去面对它。”

“艺术家是自我的,否则他就不是一个艺术家。”

外表憨直的他偶尔会语出惊人,“这是天生的,没有天赋,也不会是一个艺术家。艺术家有很多种,像导演、舞蹈家、音乐家都是,要当一个艺术家不是难事,但好的艺术家懂得如何把自己的想法,通过创作表达出来。”只要天生对某个领域的事物敏感,懂得怎么通过执行去完成自己想要表达的,不计行业不论类别,他们也都是艺术家。

换言之自我的完成,又或者是完整的自我表达,都是一门艺术。艺术家必须是主观的,太过多的客观,往往流于乡愿。“一个真正的艺术家,是会为自己的主观负责。”

邱文皇作品。(摄影:曾德嘉)

经过这些年,邱文皇慢慢意识到,曾经自己的个性和心态会有意无意去逃避创作上的难题。比如素描选材,人物最难画,特别像是手和脚的细节,很难处理;有时会选择模糊带过或者假借抽像手法去隐藏。除了创作者本身,一般人看不出,也不会有人懂。“我是后知后觉型,通常是画出来后,才看到自己的想法。”换言之,创作中表现的多半是创作者的潜意识,而创作者自己未必知道。

回来为自己负责,其中一个就是要面对自己的不诚实。“这种不诚实,包括创作过程的心态,比如细节需要时间处理,过去的我不一定愿意去面对,也许还会去和别人比较。假设同样的时间,别人可以画出十张画;而我在同一个细节上反复推敲,就很可能只画出五张。这时就会开始去计较,要不要这样做?要质还是要量?回想起来,当年没有练好的细节,如今还不是一样要回去把它练回来?”

邱文皇说,没有天赋,也不会是一个艺术家。(摄影:曾德嘉)

“艺术家也是人,是人就会有不诚实的时候;一生中的诚实和真诚,就在于是否觉知,然后去承认它,接受它。”邱文皇用自己的两幅画来解释,姑且称之为画作A和画作B。

“画作A,我画了一整年,断断续续,一直都很不满意。画中有很多的层次看起来很丰富,但我一直不满意,郤说不出到底哪里不满意,又不舍得放弃,觉得它还是可以再修改,还有机会再改变,可以被说服,甚至再去征服那个画面。所以我时不时就会回去画(添加或修改),而那幅画就一直处在那个不满意的状态,没有所谓的完成。”

“最后当我停下不再去画A,开始进行画作B的创作,但过程却很不一样。画作B一个月就画好了,画面也很丰富,但心态却完全不同,每一次下笔都是很舒服自在的,也是自己想要表达的。”这两幅作品没有题目,邱文皇也把它们都放在这次的素描分享会上展出。

邱文皇作品。(摄影:曾德嘉)

“把两者放在一起,才觉察出这对照了我在两性关系上的情境和处理。对画作A我一直不放弃,也曾经因为自己的完美主义差点要把A烧掉,但幸好没有。”他始终还是觉得画作A不完美,但现在他愿意接受这就是画作A与自己的极限了。“这个不完美,告诉我很多讯息,能做的就是这么多,也就是够了。”诚实的接受,也就是放下;至于过去放不下的,都是欲望。

把两张画放在一起展出,特别是自己不满意的,会不会影晌外界对一个艺术家的评价?“关于诚实,让我想起还有一件事,当然现在的回想也已经很模糊了,未必是当初最真实的版本,只能按照我现在的说法。过去有客人订制三张画,每张4500令吉,限时一个月完成;我明知时间不够,还是接下工作,因为需要生存。”坦白说,这样的情况在市场上司空见惯,“我知道‘赶’出来的创作算不上艺术品,只是没有人会自打嘴巴,也不敢跟客人要求更多时间。同样的情况,放在今天我还是会接,只是话说前头,想要好的作品,需要的时间更长;若是有时间限定,那么它很可能还是好的作品,但未必会是我最满意的艺术品。”

邱文皇作品。(摄影:曾德嘉)

“和木艺术的创作不一样,创作木艺术有大量的肢体动作,脑袋可以全然放空。而绘画,是要在一片四方空白的纸上创作,需要沉淀和思考。”创作想表达什么,为什么要表达?这个命题本身就具有它存在的价值。当然不是所有的创作过程,都能做到了解自己剖析自己,甚至是疗愈自己。 “这是其中一个管道,有些人对现实生活中的困顿或压抑,没有地方可以释放,需要通过创作来表达,从中得到力量回过头去处理现实中的问题。但如果只能寄情创作才能得到平静,在生活中却无法实在地面对问题,这很可能就是一种逃避。不断依赖创作带来的平静,就像用药上瘾。”

上述所说其实无所谓对错,人只要想要逃避,都会找适合自己的方式或领域去发展。有人选择艺术,有人选择灵修,有人选择旅行,有人选择通过食物,可能是大吃也可能是烹煮。“因此动机是什么非常重要,有些人搞艺术是为了逃避,有的人是真心想做一些事,也许想要探索自己,发现自我,找寻自己,追求神秘未知的东西。”在邱文皇心中,诚实,不只对艺术家很重要,对任何人都很重要。

这次《娑》素描分享会,爱情的激发是重拾素描创作的关键起始,家庭和亲情却是另一个重要延伸。以“手”为主轴,不管是母亲长年劳动关节变形的手,或者观察身边不同人的手,通过一支铅笔,邱文皇如实呈现出眼中所见。特别是看到,唐氏症的弟弟一直以来受到狭隘眼光的界定,而被人忽略了他最真诚的一面。

邱文皇作品。(摄影:曾德嘉)

邱文皇的素描有风格大胆之处,但整体的笔触风格简练,且温柔细腻,对光影也十分敏感。他从不同的角度,描绘弟弟特殊的趴睡姿势,“人在睡著时应当是最放松的,所以从中也能观察出一个人个性。”在这个素描分享会,邱文皇也有一幅家中狗儿午睡图,给人非常宁静的想像空间。

艺术不应该脱离生活,也并非高不可攀,邱文皇都会邀请圈外朋友来场心灵对谈,或者带领工作坊。这次也一样,邱文皇将在两场工作坊上,只提供纸和笔,带领大家一起来画“手”。“我不会提供橡皮擦,也不允许用橡皮擦。”邱文皇笑说,“就来诚实地体验一下,好好地看自己的手,不去擦掉,不去企图改变的感觉是什么。”在他心中,“娑”就是感觉一旦开始了就不会停下,需要去慢慢感受当中心情微妙的变化。

“正如,不是所有的固执都是不好的,就看你怎么去运用它。”朽木所以能化为神奇,也正因为它是朽木。你要做的,就是先要诚实以待。

手,它没有表情。不像表情,可以掩饰,可以虚伪;手,最真实。

用自己的手,画自己的手,这是一次当下的创作,也是一次看见当下自己的机会。

编按:邱文皇《娑》画展于6月30日至7月14日之间在吉隆坡旧巴生路东方人文艺术馆举行;另外,邱文皇也将于7月13日(星期六)下午3时与临终关怀工作者冯以量举行对话,有兴趣的朋友万勿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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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红莲

曾以为文字是认识世界的媒介,孰不知那是探照自己的烛火。喜欢旧时旧事旧物,召唤出不一样新的活着的气息。曾任广告文案/翻译/采访/编辑工作,深爱文字却写得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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