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专访

资深编剧赖昌铭:我在生活里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写下一部剧本

你或许听过这么一句口头禅:“这么厉害编,去当编剧吧!”然而,你是否想过编剧是什么?编剧的主要工作又是什么?单单有想象力,就能胜任编剧这个工作吗?关于“编剧”这回事,有个人也许最适合分享,他就是拥有超过30年影视资历的大马资深编剧——赖昌铭。

“我人生中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没有放弃编剧这一行。”赖昌铭几乎想也不想,便如是说道。

53岁的赖昌铭是我国的资深编剧,自1989年便踏入影视行业,从打杂一路升至副导,最终决定专心往编剧这条路发展,过去的编剧作品包括电影《初恋红豆冰》、《麻雀王》、《开饭啦!》,电视剧《女头家》、《诡雾山城》以及《岁月留声》等。

左起为《初恋红豆冰》、《开饭啦!》、《麻雀王》电影海报。(图片来源:网络)

从事编剧多年,赖昌铭也曾萌生过“不如转行”的念头,但他从始至终没有真正离开过这一行,近年来更当起了监制一职。他解释,不转行的理由很简单,只因他思前想后,还是最喜欢编剧这份工作。

“年轻的时候有想过转行,但每次坐下来想要做什么时,就会觉得我还是喜欢写剧本,喜欢为了写剧本而进入的那种工作状态。后来,我也计划过做别的工作,把写剧本当爱好,然后有了其他收入就可以只写自己想写的剧本,可是每次一写剧本,我就会全神贯注,把这些计划忘了,也多亏这些年陆陆续续有案子,所以没有真正停止过编剧这份工作。”

到底编剧是什么?这份职业的魅力何在?且听赖昌铭娓娓道来。

编剧是……

“如果让我用一句话来回答的话,我觉得编剧就是要发掘一般人注意不到的生活细节,把这些细节融入故事里,然后很精彩的写出来,同时编剧也是帮导演把故事建构得更完整的那个人。”

赖昌铭说,在影视团队里,编剧这个岗位其实很重要,除了因为编剧“人数少”,通常只是一个人或一个小团队——意味着“在偌大的团队中能帮导演建构故事的也就只有你”之外,一名好的编剧还能替剧组省去许多可能会出现的“麻烦”。

“当制作费不够或制作费很低时,其实更应该花钱做好剧本,一是不用担心剧本出现严重问题,被迫找另外一个编剧重新写剧本,二是好的编剧会在写剧本的时候,帮你考量好后面制作方面的问题,比如在制作费低的情况下,就不会随便乱写要花很多钱去制作的场面,所以花钱请一个好的编剧,其实是省制作费的一种做法。”

由赖昌铭编剧的《初恋红豆冰》在第一届金筝奖共荣获五项大奖包括“最佳电影”奖。图为《初恋红豆冰》团队。(图片来源:受访者)

他提到,一些大制作在剧本写好了之后,还会请“剧本医生”来读剧本,因有的时候,当导演和编剧“磨”一个剧本磨得太久时,难免会当局者迷,看不见问题,所以剧本医生在读过剧本后,便会提供其专业意见并找出问题所在。

“马来西亚还没有专业的剧本医生,甚至在低成本的情况下,也只能请一些相熟的朋友帮忙看一下剧本,给一些意见,但好莱坞是有的,韩国、中国可能也有,要市场大才养得起这些人。你幸运,请到一个好的编剧,拍摄时就会很顺利,但下一次再找回同一个编剧,却不一定会同样顺利,因为换了题材,而那个题材或许并不适合他。编剧不可能一曲走天涯,因为每部作品都有它的特质,状态不一样,要用不同的经验来应对。”

剧本是……

影响一部电影能否获得观众喜爱的因素有很多,包括演员、导演、美术设计、配乐以及剪辑方式等,但有一个因素不仅能最大程度的影响观众“喜欢”或“讨厌”一部电影,还直接决定了一部电影的成败,那就是——剧本。

肩负重责的剧本,究竟得耗时多久才能完成?一部剧本的构想又是如何开始的?

“其实电影剧本跟电视剧本一样,都需要很长的时间,举例来说,写一部电影剧本,我觉得1年已经算是仓促的,而一部30集的电视剧,最快也需要1年的时间来写剧本……”赖昌铭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是一般的商业运作不会给你那么多时间,所以每次都做得很痛苦,你会觉得很多东西没有做到或顾到。”

赖昌铭解释,电视剧剧本的工作量大,通常会由几名编剧共同撰写,再由一位编审为整部剧本把关。由于牵涉的人多,因此编审在领导团队时,除了要谨慎分工,更要做好规划工作,不能等到问题发生时,才来想解决办法。

“写剧本前,首先要确定剧本的方向和目标,再来才是建立故事跟搜集资料,电视剧还有一个过程,就是要把故事大概分集。以30集为例,你必须规划好哪一集会有一个大的变化,哪些剧情一定要在哪几集做到,不然后面就没有篇幅让你写了。假设没有规划好,写到第十集时才说要更改前面五集的剧本,那将是一场大灾难。”

赖昌铭的电视剧编剧作品包括《女头家》、《诡雾山城》以及《岁月留声》等。(图片来源:网络)

写电视剧剧本就好像在建一栋房子,不能把房子建好了,才发现原来当初没有预留位子安装门,想要拆掉、重建,是不可能的。

如果说电视剧剧本是因为篇幅长,工作量大,所以需花费较长时间来完成,那么一部两小时的电影,为何也得用1年时间来写剧本?

“你或许会想,一部电影只有两小时,应该很容易写吧?其实不然。因为做电影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一件事情,你必须为这部电影找到它的灵魂。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件事,你都必须琢磨很久……故事不能只是一个人杀了一个人,然后凶手在监狱里发生了一件事,就突然顿悟了,这种故事写出来会被人骂!”

他分享,为了真正理解笔下的人物,每每在创作剧本时,自己就会跟演员一样,短暂化身“乩童”。

“我一直说写剧本时要‘跳童’,不然你写出来的故事,自己看也会觉得‘哎呀!我怎么写出这样的东西’,连自己也说服不了,因为太表面了。要做到‘上身’,第一你不能自己骗自己,第二你对这个角色的挖掘要够深。幸运的话,有一天你挖到终点,就能真正进去这个角色,但也有可能挖了一年,还是觉得很虚,找不到对的方向,连带出来的电影也会很虚,观众也不可能乖乖坐在那里两个小时,追着你一个角色或一条线看。”

左图摄于《初恋红豆冰》拍摄现场;右图为赖昌铭与演员林奕廷在拍摄电影《913回家》时的讨论画面。(图片来源:受访者)

提到一名好的编剧必须具备什么条件时,赖昌铭直言,很多好编剧都具备“敏感”这一特质,但敏感的人却不一定是一名好编剧。他认为,比起敏感,是否关心社会、关心人,更能决定一名编剧能否写出好剧本。

“如果你真的关心这个世界,在遇到不同的人的时候,你才会去尝试了解他的处境,才会去想是什么样的原因形成了这样一个人。写剧本时为什么一定要上身,因为你不能站在自己的立场和角度去批判一个角色,而是要进入他的灵魂,去感受他的感受,否则你永远没有办法真正写出那个人物的心境和细节。当你做到了这一点,那个人物才会变得有血有肉。”

编剧工作非日日“挑灯夜写”

创作剧本时,田野调查是必不可少的工作,尤其是面对不熟悉的故事和题材,编剧往往需花费更多的时间于资料搜集和研究调查。赖昌铭强调,许多人误以为编剧的工作就是日日“挑灯夜写”,实际上,动手写剧本仅仅是剧本创作的其中一部分。

“我写剧本的方式,通常是把东西想好了才去写,比如我最近遇到一个案子,是我等了很多年,一个关于边缘人的题材,当导演找上我的时候,其实我可以马上就开始写这个剧本,但我还是跟导演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来磨这个故事,原因是我虽然准备好了,但导演还没有。”

他说,该名导演是在约一年前才接触到这个题材,因此需要时间来思考、消化,每当导演遇到“想不通”的情况时,就会找他聊天,而在这个沟通过程中,他也会不断将自己对这个课题的想法告诉对方。

“其实我心里已经有一个谱了,但是我在等导演尘埃落定,毕竟我可以写出一个剧本,但电影作品是由导演来执行,如果他没有定下方向和目标,那我写出来的剧本可能他也接受不了,加上他没有赶着要拍这个作品,我就觉得没关系,我们继续聊,聊到有一天我们都站在同一个点了,我再帮你把剧本写出来就是了。”

赖昌铭耐心地述说着一般人看不见的剧本创作过程,接着浅笑问道,“所以你看到整个过程了吗?每个人都觉得编剧就是一直在写,一直在写,其实编剧最大的工作是一直在想,一直在谈,写已经是剧本创作的最后阶段。”

赖昌铭除了是编剧与监制外,亦是大马中文影视协会主席。图为赖昌铭与大马中文影视协会团队在亚太影展的合照。(图片来源:受访者)

赖昌铭的“编剧人生”

在许多人眼里,赖昌铭几乎已跟“编剧”二字挂钩,实际上,赖昌铭的生活也未曾脱离过“编剧”二字,这份职业仿佛早已融入他的骨血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我现在做的任何一件事,都好像跟未来我要写的剧本有关……平时我会看书、看电影,每天强迫自己运动一小时,然后我也很喜欢旅游。”

赖昌铭说,这四件事看似稀松平常,却跟他能否成为一名好编剧息息相关,譬如大量阅读与观影能让他时时为下一个题材做好准备,运动则是让自己的身体时刻保持在最佳状态,提升工作效率。

“去旅行的时候我比较能放空,我也很喜欢坐很久的车去到另一个地方,因为在移动的过程中,你可以好好的沉淀自己,很多你平时没有空去想,压在你记忆角落的东西会突然间跳出来,思考出结果了,我就会赶快把它们记录下来。”

赖昌铭笑言,去旅行时他喜欢观察当地人的生活,找出他们的特点,但有时候去了一趟旅行回来,往往会发现全世界的人都是一样的,一样吃喝拉撒,即使处在不同的文化里,也一样会为相同的问题发生争执。(图片来源:受访者)

从21岁正式踏入影视圈,赖昌铭入行至今已超过30年,即使工作偶有不快,这份职业带给他的快乐却是无可替代的。他表示,近几年自己逐渐发现,这份行业让他倍感开心的一件事情是——他能够不断地去探讨人生里各种各样的问题。

“这份职业强迫我必须对每一件事情,每一种人做深入的思考,这些都是我很喜欢做的事,也因为编剧必须懂很多,在不同的案子里,他可能要化身成哲学家、人类学家、社会学家、心理学家、语言学家,所以我不断有机会去了解,去学习,包括坐下来跟一个辅导死刑犯的辅导员聊天,这些都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比起作品播出带来的兴奋感,意识到编剧这份工作能让我名正言顺地做我喜欢的事,那份快乐其实更长久。”

从编剧到监制

尽管十分热爱这份工作,对赖昌铭而言,编剧这一岗位亦有其限制,这也是他在四年前开始兼任监制一职的主要原因。

“编剧在整个制作团队里有一个很高的地位,但他永远高不过两个人,一个叫监制,一个叫导演。如果我想要主导一个作品,那么我就必须学习如何当一名监制。”

他坦言,在监制这条路上,自己仍处于学习阶段,然而,要成为一名什么样的监制,他却非常清楚——

“我希望我是一个赚钱的监制。不管是艺术片还是商业片,我都要让它可以安全回收(指资本),回收得到的话,就代表有很多观众可以看得到,我觉得这就是做电影最大的目的,你要让人看到。不可能你拍好了,不希望人家看到吧?”

回顾自己走过的人生道路,赖昌铭坚定表示,他十分满意现在的生活状态,因为他已经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未来也会继续往这条道路走。尽管过程也曾“走错路”,但这些都成了他的人生经验。(图片来源:受访者)

对于“艺术片没有商业价值”的说法,赖昌铭亦有话要说。

“一部好的艺术片,不一定没有商业价值,也不一定会让你血本无归,而一部好的商业片,其实也要有很高的创作质量,才能够成为一个有商业价值的作品。对我来说,商业和艺术只是风格和市场的取向不一样而已,不能说拍一部艺术片就让它亏死算了,或拍一部商业片,找几个演员乱演一通就好。只要是好的作品,就不会血本无归,而监制的责任就是制定出不一样的策略和计划,为不同类型的电影找到它的观众跟市场。”

除了期许自己成为一名“赚钱的监制”,赖昌铭也希望兼任监制的自己,能够多少为大马中文电影圈出一份力。

“目前的情况是,只有几个人做得比较成功,比较可以生存,而且大家都不稳定,可能这一次可以,下一次就死掉那种。我希望可以为我们的整个行业建立一个健康的生态系统,包括每年有固定的产量,维持一定的素质,然后逐渐提高,作品卖出去的钱可以回来再拍第二部……这样的话,我们的电影业才会有希望。”

赖昌铭在访问的最后,如此说道——

“我没有想要成为一个伟人,只是觉得整个行业必须要蓬勃,我们才能生存下去,不是各扫门前雪,自己ok就好……我期许未来会有一个健全的产业链,现在就先从做好自己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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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家汶

台湾世新大学广播系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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