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论间,一位肤色黝黑、腮间胡子像云一样的老人从观众席站起来提问,他的英文还夹杂家乡话的口音,也许是巴基斯坦,也可能是阿富汗。他说:“如果我们有一个特殊儿童,这里有没有专门学校可以接纳他们?” 很遗憾的,答案是暂时还没有。本地不乏特殊儿童学习中心,但大多附属于政府单位——意即有身份证、报生纸的合法公民才能就读。然而,手持难民证的他们,始终未及被承认……
截至2024年5月底,联合国难民署(UNHCR)在马来西亚注册的难民和寻求庇护者约有18万9340人。他们隐身于茶室、街道、廉价祖屋楼上;因没有合法的工作准则,随时可能遭到逮捕。
调查记者创办难民节,与本地社会连接
因战争、自然灾害或政治迫害等因素,有的人需要连夜放弃自己的国籍与身份。他们带着一家老少逃离,而逃离是无止尽的——从原籍国穿越丛林荆棘、漂洋渡海到过境国,生活不见得有了好转。原先是厨师、老师、记者、导演,来到过境国他们只能披戴一个身份,那就是“难民”。
在今年的6月21至23日,2024难民节于隆雪华堂举办,主题为“包容,为了更美好的世界”。早在2016年,著名调查记者Mahi Ramakrishnan首创难民节,在当年八月首届活动于吉隆坡Publika商场的Black Box举行。她首先是一位记者,也是社会运动者及电影制作人;多年来通过表演艺术连接难民、移民与马来西亚社会,为他们提供发声平台。
不合法身份,一心等待重新安置
来到难民节那日,走上隆雪华堂的旋转楼梯,在二楼入口处就看见了一个卖首饰与沙威玛(Shawarma)的档口。一位裹着头巾的妇女身旁坐着清秀的男孩,稍微走近,彼此含蓄微笑。
拉米亚(Ramia)说,她在2014年从叙利亚来到大马,转眼十年已过;身旁坐着那位男孩,是她最小的儿子,谈话之中若有不明白的英文单词,拉米亚都会转头问他。
平日里,她就在家中制作首饰。小巧精致的铜制耳环、贝壳珠类项链,售价比起本地文创市集来得低得多。右边寄放打包好的沙威玛,出自丈夫之手。她问我们好吃吗?
对于本地人,更为熟知的名字应是Kebab;多数以羊肉、鸡胸肉为主,从烤熟的肉切成细条,再搭配番茄、洋葱、酸奶酱、芝麻酱等,用薄饼卷起来。一口咬下,不难吃出用来腌渍肉类的丁香、肉桂等香料。
在那之前,拉米亚的丈夫是一名厨师,经过祖国动荡,他们一家逃难到此地。“我们最大的希望是得到重新安置的机会,但已经十年过去了,日子依旧没有改变。”
“因为我们是不合法的,所以孩子要上学也面对许多挑战。”即使是去民办的社区难民学校,父母也需要承担学费——拉米亚只能在家中,用她的双手编织出一串串手作饰品。可能的时候,就来到市集摆摊售卖。
难民女性经济独立
在转角处的一个档口,桌上牌子写着Innkuan Project。彼时夕阳从窗外映照,洒在她们的钩针编织品上,有太阳花、海龟、仙人掌状的笔套、杯套、背包等,伴随她们与客人交谈的欢笑,远远看来特别温暖。凑巧,礼堂正传来罗兴亚音乐家Mohamad Ismail的声音。
在佐米(Zomi)语中,“Innkuan”有着“家人”的意思。来自缅甸的四姐妹Lun、Lek、Hoih以及Nuam,共同经营这个小档口;从对于针织的热爱开始,他们发现,这或许不失为一个机会,让难民女性有机会经济独立。“我们连结起社区里的女性,教会她们不同的编织技巧,也帮助她们售卖。”努安圮(Nuampii)说。
三年前开始,努安圮投入社区学校的建设,让难民儿童有机会接受教育。即使学校刚起步,只有五十几位学生,但其中就有八位特殊儿童。
揭示生活困境,难民社区的文化表达
自2016年首办以来,难民节一直致力于揭示难民和流离失所者的困境,旨在成为一个包容性的平台,展示难民社区艺术家和工匠的才华。
尽管受到疫情影响,上一届难民节于线上举行,依然让难民社区通过文化表达,包括音乐、舞蹈、艺术等,讲述自己的故事。
连结起大马难民社群,Mohamed Abdi 和 Abeera Abdullah为活动的联合总监,他们都是生活在马来西亚的索马里难民。每届难民节都为参与者提供互动和娱乐机会,现场还特设由难民本身主导的市集,难民厨师大展身手,可以吃到阿富汗、叙利亚、巴基斯坦等地的传统美食。
除了戏剧、音乐表演活动以外,更难能可贵的是座谈与分享会——如“难民妇女和儿童:独特的脆弱性和保护需求”、“难民群体中的心理健康挑战:处理创伤和增强抗逆能力”、“难民融合:建设包容性社区”。
小礼堂拥挤躁动,来自不同社区与国籍的群体坐满观众席;这些冗长的主题,都是此时此刻他们正面临最大的困境。
“我是一名教师。当时我有一个学生,她只有 12 岁。她愿意学习,但被父母逼迫结婚;所以她来找我,哭着说我不想退学。她想要更好的未来,想重新安置,也想成为一名毕业生,但父母不同意。
结婚一年后,她打电话给我说,现在我的丈夫在虐待我,我可以怎么办?她也拨电给父母,父母说你不能回家,回去和你丈夫住在一起。最后她从丈夫家逃了出来,那时的她还正在怀孕。
“当天,她彻底失去了希望,我试着给她力量,给她找个庇护所。现在的她,和孩子们住在一起,也变得越来越独立。”
这是一名社区学校教师的陈述。
难民社区中,有些父母为了生计,将儿女贩卖。在早婚、儿童与妇女的权益都未受保障的前提之下,难民儿童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这是他们的探问。
焦虑、抑郁的情绪,阴霾一样笼罩难民社区;因学费问题,许多孩童无法继续学业而落入抑郁。但来到数字化的时代,网络资源或许是他们的出口——不必只专注于上学,还有很多在线教育资源可以获取。
除了传统教学与证书,学校也开始让孩子学习平面设计——去年,在社区学校中有12到15名年轻学生从线上平面设计课程毕业,如今已能够在网上接订单和工作。
社会需要包容,一如难民节的主题,意味着每个人,不论他们的背景、年龄、性别——在一个包容的社会里,你都有可能创造自己的未来,创造自己的机会。
尽管国内难民人数有18万9千人之多,但大马多年以来并未签署1951年《关于难民地位的公约》。这意味着,在移民法律之下,大马所有难民和寻求庇护者都沦为“非法移民”。他们处于法律真空地带,容易受到雇主剥削。
但无可否认的是,马来西亚难民潮现象依然牵动社会问题。等不到重新安置的机会,他们也只能继续滞留于过境国,与藏匿、逮捕、生存与死亡较劲。在此问题上,难民和寻求庇护者的重置计划有没有可能更加透明化?联和国难民署如何解决他们的温饱与教育?都是迫切探讨的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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