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西亚的母亲节刚过。法国的母亲节落在每年五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还没到,就算到了我们家也不太会去庆祝。孩子们读幼儿园和小学前两年的时候,学校老师会教他们制作卡片或小礼物,形状怪异的珠子项链、颜色混杂惨不忍睹的纸花儿、歪歪斜斜错字百出的一首短诗之类,孩子们无比认真拿回来献给妈妈,妈妈无比感动一一收下,十几年的热情演出,苏州一过就没有了,我也不至于怀念那些东西。有收着啦,在抽屉里。
若说怀念,也许怀念那一份纯真傻气的感情吧。
转眼都是青少年了,母子之间面对的课题渐渐复杂,我一直在调整、思考,改变自己行为,去和他们共舞。
最明显的改变是只要和孩子一起出门,就算只是出去散个步,我都稍微打扮一下,头发梳好,换条裙子,注意仪态。在会碰到同学的情况下,我更正式打扮,免得孩子们面对同侪压力时,发生“不敢让同学看到自己的妈妈”这种事,他们会痛苦,我也不快乐。
曾几何时,我可以整天穿着睡裤,全身臭臭的,孩子们都不会嫌,照样粘着贴着跟着,他们没有好坏美丑的判断分别力,妈妈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有奶就是娘,我可以随便。后来他们长大了,有强烈的分别心了,喜欢自己的妈妈体面些,也不是坏事,我乘机捡回自己就是了。
说虚荣吧,也就是虚荣了。青少年的心态不成熟,无法要求他们体谅太多父母的困难。妈妈“只不过”是个家庭主妇,又不会赚钱又没有社会地位,平常又唠叨。孩子们打从出世活到十几岁,没见过意气风发的妈妈,没看到过谁恭维讨好妈妈,妈妈就是蓬头垢面走上走下忙这个忙那个的一个女人,妈妈什么都不是。
要他们改变看妈妈的角度,我得自己提供角度吧。
我算很幸运了,当妈妈以前曾经做过记者、编辑,编过杂志,做过音乐公司,做过电台,也做过瑜伽老师,资历算丰富。当孩子们不知不觉“轻视”妈妈,他们的爹会告知,你们的妈,从前也做过事,她还满厉害的吧啦吧啦吧啦,挫一下青少年盲目的锐气。开头我附和老公,毕竟我也要面子的呀,稍微跟着旧事重提,讲过一两次吧,我决定不说了。
妈妈的陈年旧事,孩子们听过了、知道了就够了,如果我们一直讲,提了又提,会有反效果,让孩子们感觉妈妈的意思是不是说,她为家庭牺牲了自己的远大前程,她为孩子们付出了一切,换来今日卑微的角色,凄凉的孤独,所以妈妈很伟大,你们一定要听妈妈的话……
不是的,真相是我自己没有事业野心,我不太会赚钱,也不太想应付复杂的人事关系,我是自己能力不足所以慢慢退化的。如果我没有之前的履历,如果在生孩子以前,我是个店员,是个洗碗工人,是工厂流水线上的一枚螺丝钉,更加没有社会认可的所谓身份价值去说出来,让孩子们知道他们的妈妈也是厉害的,要怎么办呢?我真的需要重提当年勇,来换取孩子的尊重吗?重提当年勇,是为了给他们多一些筹码去应付同侪压力,不是要来证明我自己的。
很多女人证明不到。我也是。
我根本证明不到自己,别人高兴看不起我,我能做什么?赶快买个名牌包提着吗?买不起。赶快考多一张文凭示人吗?学费付不起。赶快努力赚很多钱吗?你要赶快努力赚钱,就能很快赚到了?我做不到。
我给不到孩子们一个闪闪发亮,受社会价值观认可的母亲,不代表我没有努力。所有的努力只在家庭中发生,只在家庭中看到成果,多数时候一家人和谐,有时怄气,有时臭脸,在重大问题出现的时刻,可以团结,也就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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