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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评人陈伟光的2023年观影结账

一年下来,我总共进电影院看了211部影片,比前年多了20部。其中,最好看和最难看的电影,我在一秒之内就决定了,另外再列出十部值得推荐的佳作,片单不包括其他管道观赏的电影,遴选标准纯属个人口味。

全年最好看

《灌篮高手》(The First Slam Dunk)

漫画原作者井上雄彦在二十六年后以最完美的姿态回馈粉丝,不但画出当年未完成的结局,还亲自执导。坦白说,我没有料到一部动画可以拍得如此逼真,真实的动作捕捉,流畅无比的镜头切换,几乎和真人电影无异。

我尤其欣赏那种毫发毕现的画工,宫城头上的铲青,流川的眼睫毛都展现出大银幕的质感;讲究光线对比的手法,让人物脸上的阴影部位显得更加立体,写实程度超乎我的想象,差点忘了自己在看动画。

井上雄彦充份了解篮球的节奏,每一个动作设计都必定符合现实条件,本片没有大量术语解说,直接以行动带出教练的策略,各种取分技俩和犯规设计都通过画面交代,分镜头十分到位,不懂篮球都可以看得明明白白。临尾最后一分用了近一分钟的无声画面呈现最紧张的一刻,完全体会到全场观众屏息以待的氛围,仿佛时间停顿一般的神奇。

年度推荐(不分排名)

  • 《毒舌大状》

全片批判司法的力道超乎预期,最重要讲得深入浅出,每一句台词都非常贴地,直接把大众心里隐忍已久的话都说了出来,共鸣感爆棚,难怪观众会拍掌赞好,因为电影替他们出了一口气,简直是大快人心。

编导很尽责地让观众了解何谓法庭程序,以及各种操纵判决的法律条文,法庭上的措辞如何被引用成有利优势,证据比真相重要。戏剧化的处理把法庭戏弄得高潮迭起,明快的剪接直击重点,从虐儿变成误杀的判决一点也不拖泥带水,豪门女婿的反口供词一下子把剧情推入绝境。翻案过程中各种或明或暗的法律手段层出不穷,播放录音的突击堪称一绝,迅速改变局面,进入下一个更紧凑的阶段。

电影可取地先打破谁是凶手的悬念,再推展随后一系列的法庭攻防战,把焦点都集中在对抗权贵争取公义的戏码,一直拉紧观众的神经,毫无一丝冷场。

  • 《气垫传奇》(Air)

本·阿弗莱克(Ben Affleck)导戏比演戏好看很多,开场一首〈Money for Nothing〉就已经把80年代流行文化的爆发汇聚在一起,氛围感十足。马特·达蒙(Matt Damon)顶着一个大肚腩演推销员Nike,真是久违的洗尽铅华。

本片以对白取胜,每一段对话都反映着商业与梦想的拉扯,句句都是精华,尤其是推销员教Jordan母亲质问竞投对手的问题,我喜欢这种一针见血。

看着四人团队连夜赶制球鞋模型的冲劲,为了确保签约而不惜赌上一切的决心,全程紧密得无懈可击。在如此氛围的渲染下,公司总裁、部门主管、设计师、推销员、经纪人、当事人母亲,以至身边任何有关联的人,每一个角色都成了推动事件发展的关键,把一纸合约的签署拍成剧力万钧的故事。当中的心理刻画份外精彩,竞投策略大开眼界,情节已经丰富到无需特写当事人的表情和球鞋的气垫,这才是高招。

  • 《银河护卫队3》(Guardians of the Galaxy Vol. 3)

从电影第一首歌曲的画面开始就已经深得我心,詹姆斯·古恩(James Gunn)确实可以化腐朽为神奇,三流角色拍出一流故事,一边打嘴炮一边深情款款,用大爱的幽默化解尴尬。火箭浣熊的身世摆明煽情,但偏偏代入一个疯狂的物种改造计划,科学家对完美的偏执和人类过去的历史起了连接,廉价的情感顿时获得升华。

整个银河护卫队都是有心灵创伤的怪咖,最后一个接一个被疗愈,手法轻松不说教,是漫威电影难得一见的神采。导演玩画面玩得七彩缤纷,每一个角色都自成一格,互动起来特别有戏,在眼花缭乱的视觉中充满火花。全片演员的化学作用确保了叙事的流畅,那种一气呵成的氛围,随着选曲恰当的歌词推进,得到最好的结局。回想起导演一度因为陈年言论被封杀,全赖演员齐心合力挽留才完成本片,这三部曲最终章就是对观众最大的回馈。

  • 《前任4:英年早婚》

即使没有看过之前的三部曲,也无阻我欣赏本片对爱情与婚姻的深度剖解。保持单身却又妄想纯粹的恋爱,想结婚的又舍不得失去自由,这种矛盾心态在两个老男孩身上展现无遗。片中台词十分精彩,“有单身信念的人更容易找到灵魂伴侣”、“如果你没想走出去,就不要把别人带进来”,句句都说到我心坎底了。

编导田羽生对城市人的爱情观察入微,看法精辟又直接,虽然都是老生常谈的男女话题,却因为那份时代感让角色更加立体,情节更接近现实生活,大量对白不但不唠叨,还带出金句连连。更难得的是,无论男方或女方都很有个人主见,像余飞与丁点每次吵架的内容,孟云每回相亲的对话,都是充满幽默又不失思考的内容。喜欢孟云与前任分手的领悟,与现任有缘无份的遗憾,那首〈友情岁月〉挽救余飞与丁点婚姻的安排,写情写性都发自内心。

  • 《虎纹少女》(Tiger Stripes)/ 马来西亚

看完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生猛。开头一段女学生热舞到扯开头巾的手机视频绝对让人眼前一亮,反叛的音乐贯穿全片,青春像一头野兽一触即发,抑制越多反抗越大。这么奔放的主题,用上马来乡野传说来包装,新颖中充满创意,整个形式独树一帜。不少场面以手机视频呈现,符合时下年轻人的节奏,校园霸凌、集体中邪都成了拍摄内容,手法灵活跳跃,是新一代的影像视角。

如果看得太认真,就难以欣赏导演余修善的玩味,她对保守意识所开的玩笑,把马来巫师处理成网红一般的人物,把少女月经描绘成身体异变,把虎纹少女爬树的诡异拍成滑稽,充满日本动漫的恶趣味。电检局最致命的一刀是删掉结尾衔接开头厕所秀内衣的镜头,结果破坏了全片的环形结构,带不出发现自我的力量。

  • 《不日成婚2》

原班人马默契更上一层楼,三对男女唇枪舌剑,尽显粤语的灵活使用,连粗口都讲得那么自然流露。由于演出非常生活化,一些看似夸大的情节也变得可信不胡闹。婆媳纷争、未婚先孕、出轨疑云,如此老生常谈的内容竟然拍出多场精彩的男女交锋,而且条理分明,完全切中现代人最贴身的感受。尤其是最后解决婆媳矛盾那场戏堪称一绝,看得我频频点头称是,实在太有意思了。

剧本写得好,演员虽然知名度不高,但完全角色上身,女主角卫诗雅终于找到一个让她演技发光发热的机会,连对手陈家乐也交出历来最有神采的演出。电影深入男女关系的精髓,利用每一个情节带出情侣和夫妻相处之道,做到轻松切入认真探讨的余韵无穷,每段笑声都不会肤浅。看这部电影,你会全程代入角色的处境,反思自身的应对方式,最后被真诚感动。

  • 《一时一时的》

本片没有什么惊为天人的手法,不外是说一个恋母屁孩的心态转变,像日记那样平淡,连配乐和戏剧性都欠奉。电影表面上什么都没有,但实际上暗流汹涌,儿子对母亲男友的敌意,半熟少年对成长的焦虑,单亲妈妈对儿子的忧心,再放大到整个社会缺乏的安全感和沟通,每个议题都自然而然地嵌入生活细节里,化有形于无形,没有拿戏来做。

看看那班坐在摩多聊天等会考成绩的学生,多么真实的内容,你随时都会在日常里听见,这种窥探式的风格贯穿全片,自然得不露痕迹。还有那个叫雪婷的女孩,多么真实不造作,要捕捉一个人的性格不容易,关键是如何拿捏,导演叶瑞良在这方面展现了他的耐心与敏感,把每一个人物活生生地呈现出来。不要看演员自然得好像在演回自己,实际上最难捕捉的就是这种感觉,如何在镜头前若无其事,有赖于导演的调度。

  • 《鬼手鬼手请开口》(Talk to Me)

那截断手标本制造的氛围果然奏效,不愧是YouTuber出身的导演,懂得用镜头捕捉现实中的不安。鬼上身这种老掉牙的题材还可以另辟蹊径,那短短90秒的过程只见表情不见内容的手法,比一般胡乱吓人的jump scare(突发惊吓)高明太多了,同时勾起观众的好奇心和想象力,不是创意是什么?

电影用恐怖片探讨青少年的焦虑,几位主角的演出都很投入,一下子就让观众沉浸其中。故事简单扼要,没有多余的枝节或反转,连断手的来历也没有刻意渲染,更增加莫名的恐惧。片中的暴力镜头惨不忍睹,视觉与心理同时受虐,难得没有被删减,让你直面非自然的破坏力。

每一次握手上身的结果都无从预料,叫人期待下一个出现的画面,从握手那一刻的惊吓,到说出邀请的通关语,期间的反应和事后的后遗症,直到结局最后一个镜头都在前呼后应。

  • 《我的丈夫得了躁郁症》(The Restless;欧盟电影节选片)

电影分别从躁郁症丈夫和他妻子两人的视角,一前一后带出患者的喜怒无常,以及身边人承受的心理压力。镜头一开始就紧贴当事人,拍下他无法入眠、精力过剩不停绘画、情绪不稳定等等症状,完全以事件出发,让观众在措手不及之下从中解读人物的背景,不像一般商业片那样先建立故事框架和角色认知才叙事。

如此一来,观众便一直处于未知的状态,不晓得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更容易代入人物的状态,这便是欧洲电影擅长的手法。

饰演听障拳击手的女演员岸井雪乃真情流露,让电影充满纪录片的实感。70年代巨星三浦友和饰演的拳击教练,无论外形或演技都说服力十足,两人的对手戏撑起了起伏不大的剧情。

本片接近实拍的手法,把一个身心有障碍的女子塑造得十分立体,当她挥拳时,可以感受到那股无处发泄的闷气。很多镜头都是静静观察她的一举一动,配上意味深长的城市空镜,让人不知不觉陷入角色的情绪。擂台上紧张的赛情,酒店房间重复的清洁工作,两组画面交替勾画了她的内心世界。

全年最难看

  • 《怨泊》

超级难看的邪教电影,投资本片的何超仪在这部日本人于日本拍的恐怖片里像个水土不服的怪胎,化妆丑到难以入目,什么演技都被玩残。全片刻意玩弄色调,大部份时候都暗到昏昏入睡,而且非常造作。

故事情节狗屁不通,女主角来日本到底是买楼还是散心?身为CEO竟然入住又臭又脏的民宿,发现地板尸骨后还愿意回来?前男友最后变成乱伦的亲生弟弟,一直在民宿出现的怪妇竟然是自己母亲都认不出,一切都是邪教的安排?电影完全无法交代清楚如此离奇的关系,视角凌乱的剧情让人看到不明所以。

最后男主角露出真面目的滑稽,以及邪教祭拜仪式的突兀,即使当cult片来看都觉得胡闹。恐怖的不是故事而是手法之低劣,日本演员的浮夸表情也不遑多让,声量过度的音响直接毁掉所有安排好的惊吓镜头,看到一半恨不得走出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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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伟光

马来西亚资深剧场人,影痴与音乐发烧友,先后创办《剃刀实验剧场》和《戏剧家族》,发起《黄火》和经营槟城地下音乐基地Soundmaker。曾任职槟城光明日报副刊主任,先后在各华文报耕耘艺文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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