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每个生命必须抵达的终点；亲人的离世，则是生者必须重复面对的课题。成人在丧亲的巨大悲痛中，如何与小孩谈论死亡？失去母亲的女儿，失去外婆的外孙女——三代女性，如何看待死亡的世界？
《亲爱的外婆》由孝恩集团出版，以三代女性的视角，诠释在生者与往生者的遗憾，也加深绘本作为阅读媒介的另一层意义。拥抱并不仅限于肢体动作或语言——绘本作者衣谷化十（卢裕华）和冯以量希望以丰富、绚丽的绘图，在死亡跟前温柔地接住小孩的失落与哀伤。
“死亡并不只是黑色的，死亡还可以是很多其他的颜色。”这是冯以量对于死亡的诠释，也是儿童绘本《亲爱的外婆》希望传达给小朋友的信息。
颜色是颠覆想象的起点。
生死议题的呈现，也可以绚丽、多彩且温馨。这是踏入《亲爱的外婆》作者分享会场馆的第一个感受。
6月6日，儿童绘本《亲爱的外婆》首场作者分享会于吉隆坡蕉赖孝恩馆举行。现场人潮涌动，精心设计的布景中充满色彩缤纷的百家被、纸船等元素，不少父母带着年幼的孩童前来参与。主持人王彪民与绘本作者——插画家衣谷化十、临终关怀推动者冯以量，在两个小时的分享中以欢声笑语而不失庄重的态度，带领民众一齐从儿童角度出发，谈论生死教育议题。
记忆中离去的“外婆”，重新活在书页中
《亲爱的外婆》，顾名思义以“外婆”、“妈妈”与“女孩”作为主要人物，源自于衣谷化十的想法：“故事中的外婆一定要有一个女儿，且妈妈也还有一个小女儿，三代女性的连结串联成一个故事。” 衣谷化十透露，自己对家中女性长辈离世的印象尤为深刻，因而希望通过三代人视角，画出一场跨越世代的生命对话。
自从父母离世后，冯以量的重要他人便是外婆，而外婆于2019年过世。“我希望通过做书去延续（外婆的爱与生命），也不断在问自己，要如何跟离开的外婆做出连结？”他打算将《亲爱的外婆》送给家人，让他们知道外婆未曾离开。
衣谷化十在绘本中以熬鸡汤的画面纪念外婆，引起主持人王彪民共鸣：“即便做不出外婆原本的味道，在试着去做的过程中，你就会得到你所需要的。”
具有情感纽带的人事物逝去时，哀恸会在一瞬间淹没世界，但生者也只能在不停歇的前进中面对伤痛。站在生死的彼岸，我们最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或许面对死亡的一些新视角，能够架起生死之间的桥梁，提供人们观望生命的深度与广度。悲伤不一定随着时间变小，只是，它们可以转变为一些新的诠释——这也是生命教育的意义。
冯以量提起2018年孝恩集团举办的“马来西亚生死特展”，这是与衣谷化十合作的缘起：“他把马来西亚生死特展的小死神画得很有意思。他没有把死亡画得很可怕、很威严，让人去敬畏，反之是一个小孩形象的死神。”
“我喜欢衣谷化十古灵精怪的绘图风格。那时候就在想，如果有机会出绘本，我想跟他合作。”
冯以量交给衣谷化十两本已出版的书籍与尚未完成的稿件，分别是《善终》、《善生》以及未出版的《善别》。这些书籍记录了许多人各自的生命故事，衣谷化十阅读、融合三份著作的元素，边思考边创作《亲爱的外婆》。
冯以量强调，绘本并没有一定的规格。衣谷化十的绘画天马行空、色彩绚丽，这是团队找到他一起合作的初衷，最终绘本也顺利以想象中的形式呈现在众人面前。衣谷化十13岁的女儿安安也参与绘画，以孩童视角，更纯粹地拼凑出小女孩梦见外婆的画面。
绘本，作为一种非语言的陪伴——让孩童的眼睛诠释图像
为何决定出版以生命教育为主题的绘本？
冯以量曾是一名医疗社工，时常陪伴丧亲的孩子、临终病房里病人的孩子。身处如此手足无措的场合中，大人往往无法顾及孩子的哀伤。“在大人的世界里头，这不是那么紧急的——因为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也因此，每每进行居家拜访，他一定会带着七公斤重的行李箱，整个行李箱装满绘本。“我都会打开行李箱问他们：我这里有很多绘本，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读一读？”
有一件往事让他印象深刻。“曾经遇过一个孩子，我每一次去拜访时，他一定会拿起一本绘本——《不管怎么样，你都会爱我吗？》。”绘本的主要角色是妈妈，但孩子在现实中失去了爸爸。当时，冯以量感到困惑，行李箱里有那么多为孩子而设的、以失去爸爸为题材的绘本，为什么这个孩子最注重的反而是妈妈呢？
后来，冯以量才从中领悟了一些心得。“我曾经也在单亲家庭长大，失去爸爸之后，最害怕的就是也失去妈妈。这个孩子只是比我们早了几步，要确保不会失去妈妈。”
自此，冯以量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原来非语言的图像阅读，可以将孩子心里说不出的情绪表达出来。
“与孩子一同阅读绘本的方式有很多，但我最喜欢的方式，就是每一页停留五到十秒，不发出任何声音。我让小朋友自己去看，除非他问我这是什么，我才会回答。我不想干扰，仅作为一种陪伴。”
如果仅将重心放在文字内容、快速翻阅，图画中的细节就会在眼前溜走。细节与细节之间，还有一些作者想要传达的含义。然而，冯以量也认为，图像的意义应该由读者去解读。
这一次绘本的尝试，始于一个简洁而不失哲理的念头：“死亡并不是只有黑色的，死亡还有很多其他颜色。”
作者并不传达“恐惧”，并不诉说“道别”的可怕与沉重。至于死亡是什么颜色，就留给孩子自己去思考了——不要灌输孩子所谓“正确”的解读。孩童的眼睛，才应该是诠释图像的关键。
每个人的解读中，都有不一样的时空、不一样的理解。它不是绝对的，看似沉默的图像，为每个读者保留解读的空间与可能性。这就是绘本的力量。
“相安”与“无憾”，是生死彼岸最温柔的连结
绘本从右翻至左，是从过去跨越到现在的象征。其中一幅墓地的绘图中，左边一页是外婆的墓碑，代表过去：右边一页则是活着的生者们。冯以量感慨，从事殡葬业无非为了十个字：“生死两相安，生死两无憾。”逝去的人有自己的路继续走，活下来的人还是需要心安。
绘本里头，有四个不同的场景，分别是医院、殡、葬、梦境。四个场景都是告别，而梦境中的最后一次告别，是小女孩与外婆最后一次深刻的连结——但实际上做梦的过程中，小女孩在床上被妈妈拥抱着。“这对我来说，是每个小孩最完美的哀伤的画面。”
从一张床，延展到梦境中的一整个宇宙，其中加入百家被的绘画元素也具有纳福之意义。生命来临的时候的祝福，也是生命结束时的祝福，形成连结与圆满的象征。“我一直希望，每一个告别都是一种连结。”冯以量如此表示。
生者有遗憾，亡者也会有遗憾。外婆的遗憾是没办法多出去走走，衣谷化十表示：“我没有选择画飞机、去旅行之类的场景，而是画了外太空。”
“在我的绘图中，经常出现许多小宇宙的意象。其中，我最喜欢的一幅画是外婆穿着太空服漂浮在宇宙中，而小死神则在太空船内静静地注视着她。”
衣谷化十笔下的宇宙，也蕴含另一种意境——遗憾可以无限大，就和宇宙一样。然而，离去的人已经自由了。
分享会的最后，也设置问答环节与折纸船活动，让民众进一步参与其中。问出的每一个问题、折下的每一艘纸船，都为曾经无以为继的思念找到一个出口。
《亲爱的外婆》并不是一本教条式的“生死教育”书籍，而是一个温柔的邀请，希望每个人都能在故事里，找到自己和生命的连结。它献给小孩，也献给大人。
绘本不提供标准答案，而是希望引发每个人的思考：如果有一天，我们必须面对离别，我们希望以什么方式说再见？如果我们仍然拥有彼此，我们要如何让彼此感受更多的爱？
只要在生死的无常面前做到“相安”、“无憾”，活着的人们便抱着逝者的爱，好好继续生活。我们都会记得，真正的终点不是死亡，而是遗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