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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财福星还是厄运瘟神?——新村里的“阿旺”

新村长者人手一机,日常在社交媒体分享转发留言乐此不疲,国家大事向来都是第一时间就从手机中更新,茶室几乎只有老年低头族,不见抬头张臂的阅报人。但这天几个加起来有似乎上千岁的老乡民抢着看一份地方版,对报道内容评头论足。原来大伙儿从报纸中得知,村里一名精神失常者阿旺在距离新村二十公里外的偏远油仔芭夜行,漆黑中过马路时被一辆大型拖格罗里撞上,当场惨死。

报纸上刊载的是中央医院的通告,指院方近日在事发地点接到一具男尸,死者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报上刊登了阿旺在太平间的遗容,要求家属或亲友尽快到太平间办理领尸手续。

“难怪那么久没见到阿旺,原来他被撞死了。”

从我有记忆以来,阿旺就饱受精神疾病纠缠,这个名字取自当时红遍大街小巷的港剧《戆夫成龙》,村民直接照搬剧中同样“智商不如常人”的角色名称。阿旺经常出没在新村的街头巷尾、巴刹夜市。他走路时摇头晃脑、嘴里念念有词,当时的他只是不受控无法正常沟通,还不至于有攻击性,大部分村民早已经接受他的存在,与这个失常男子共存在同一个社区。

港剧《戆夫成龙》剧照。(图片来源:网络)

阿旺瘦骨嶙嶙,穿在身上的衣裤总是松松垮垮,有好几次在公共场合衣不称身,裤子无预警滑落公然“露械”,师奶们“啋”一声就别开脸,叔伯们就看好戏,说要叫马票婆来下注买“脱裤”,肯定开头奖。

据闻“脱裤”还真的开了个安慰奖,目睹“露械”奇景的叔叔阿姨见者都有份下注,“不吉祥”的一幕成了横财契机,乡民往后就把阿旺视为小福星,大献殷勤。偶遇时不再闪躲,反倒是主动给他打包“茶雪”或“经济米粉”,顺便要求阿旺再赐四个数字拼一拼万字开奖。阿旺每次似懂非懂胡扯几个数字,食物饮料吃了几口就随街扔掉,好几次直接把食物扔到途径的轿车玻璃镜上,甚至是民宅院子里正在晾晒的衣服上,遭殃的村民敢怒却不敢言。

村民就以这样的方式和阿旺相处了好多年,保持安全距离,时而友好,时而又担心受伤害。开车时见阿旺大摇大摆走在路中间,司机要做的不是鸣笛,而是慢行跟随在后,因为曾有村民因此被阿旺吐痰在车镜上。若是驾驶摩托车时在路上遇上阿旺,则要绕道而行,因为他偶见途人会向骑士挥臂,直接出手伤及途人。阿旺在巴刹或小食中心出现时,会突然靠近途人“强行”聊天。

大家都发现阿旺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性格越来越暴戾,破坏力越来越夸张,套用茶室师奶的原话:傻得越来越均匀。

港剧《戆夫成龙》剧照。(图片来源:网络)

阿旺从乡民眼中的运财福星变成厄运瘟神,遇到即马上掉头走。还说这个人有精神病院发的“大纸”,伤人或杀人都无需负责,谁遇到他的攻击和破坏就只能自认倒霉。

阿旺出格的事迹疯传全村,辗转打听后才知道,原来他停药了。多年来照顾他起居的哥哥不久前的某个雨天骑摩托车经过一片湿滑泥泞路时,座驾突然失控,连人带车打滑翻覆摔入沟渠里。不巧沟渠里有一块废弃烂铁,他摔倒时被锈器刺中要害,一命呜呼。

世上唯一照顾自己的人离世了,阿旺也没人定期带着去专治精神病的红毛丹幸福医院看诊领药,也没人监督他按时服药。停药后病情加剧,哥哥走了,阿旺依靠好心村民打包的食物勉强果腹,晚上就睡在小食中心的桌上。无人关心下的生活更加无拘束,病情越发严重,生活越发凄凉。

他临死前的那段时间,目光呆滞面容枯槁,身上披着大量旧报纸和纸皮箱,腰间用尼龙绳绑着四五个空的食用油桶。这是他的所有家当,随时都可以摊开纸皮和报纸躺下。有时会睡在路边,有时会睡在巴刹档口,有时会睡在报摊上。当时小贩的噩梦就是清晨开档时看到摊位上出现纸皮怪侠,每次都得小心翼翼赶走这名不速之客。

阿旺似乎开始与新村的草木融为一体,途人从他身旁经过也丝毫不觉他的存在,村民各自生活各自安好,没有人再讨论起这个人。直到茶室安哥们看到地方版内页的骇人图片和几行文字, 才知道这名不知消失多久的同乡遭遇横祸,尸体停放太平间无人认领。

村民好奇阿旺怎么会出现在新村外二十公里的乡郊野外,他究竟花了多少时间步行过去,在徒步的过程中又在想些什么。阿旺无亲无故,死后成为无主尸,按照政府医院的做法,应该会在一段时间后被院方安排火化,骨灰牌位留白,无缘刻上:运财福星阿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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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以柔

成长于新村小地方,毕业于帝都大城市。电视新闻人,随性阅读人,热衷观察各色人物与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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