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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磨一剑的漫画路 徐有利绘《哥妹俩》廿年从不拖稿

2023年是《哥妹俩》的大日子。除了廿周年庆,这一年7月也迎来了月刊第200期的出版。漫画家徐有利把过去二十年曾出场的人物,都画进了这本漫画的封底。

《哥妹俩》曾陪伴无数90后出生的大马华裔孩子度过小学时期沉闷难熬的课堂、炎热的家中午后,或一个个睡前的夜晚,挥霍无所事事的童年。全彩的漫画里,是11岁的果果(哥哥)和9岁的美美(妹妹)与家人、同学、老师发生的趣事,有时是孩子们如何面对生活困扰、有时是新知分享,透过故事寓教于乐,不时也有成语或历史教学。

现在,那批1990年代出生的孩子早已步入社会,甚至为人父母;但走进大型书局,架上还是能看到《哥妹俩》屹立不倒地与其他新晋的儿童漫画并列,向学童招手。

画《哥妹俩》前,徐有利曾在制作教科书的联营出版社画了十年的插画。那是1980年代末,联营出版社还只有六七年历史,徐有利成为他们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美术员”。新兵乍到,做的又是新角色,公司里尚未有属于他的座位。他就在吉隆坡大城堡(Sri Petaling)办公室的顶楼天台展开职涯。

“那个天台有个空房,我在那里一个人待了一年。员工会在天台晒衣服,所以一开门出来就可以看到一大堆衣服。没人会上来。”

“早上一到办公室,我就先在楼下跟同事谈好要画什么,再上楼开始工作。除非我有问题才会下去问,时间到了我就自己下班了。”

一年后,徐有利的工作量越来越多,他获准聘请助手,但小房间最多只能容纳三人。他请来两名助理,三个人挤在天台小房埋首作画了好一阵子。

这并非徐有利第一份工作。中学毕业后,他到大马艺术学院(MIA)接受纯美术教育。小时候热爱画漫画的他,受了学院教育才发现纯美术或广告设计都不是自己想学的东西。

因此,他念了一年多便失去耐性、果断退学,再辗转做过刺绣模具绘图员及其他与美术无关的工作,最后遇上了联营出版社招聘的机会。

“我是想圆漫画梦,但怎么会跑到做教科书的出版社呢?其实当时已经有漫画社了,可是我的作画水平还很不成熟,我想是达不到漫画社的要求,就没去应征。”

“而且我也完全不了解出版业。将来要出书,我觉得还是必须掌握一本书的制作、定位、价格、页数等,所以就在出版社里,找份跟画画有关的工作,也当做练好绘画技巧。因为每天都在画画,会很有帮助。”

原本,徐有利向联营开价1000令吉月薪,但公司最终只同意800令吉。为了学习,他还是接了下来,还得倒贴一些积蓄作为车贷和生活费。所幸一年后,上司便为他调整薪水,且一加就是600令吉, “哇,那时我真的是很感激,就继续做下去了。”

适逢出版二十周年,《哥妹俩》于2023年重新制作精装版的创刊号,并推出《定时炸弹》合集。(图片来源:徐有利脸书)

徐有利在联营负责的是幼儿读本,插画比例非常吃重,且一年的出版计划就有五十多本。起初,他买下市面上所有的幼儿园书本作参考,临摹不同的幼儿照型,逐渐地找到自己的一套风格,打下了画《哥妹俩》的功力基础。

几年内,联营的幼儿园教科书大卖,美术部人手一度增加到十几人,成为公司内最多人的部门。当然,这庞大的团队不再挤在狭小的天台房间工作,得以搬到楼下的办公室,之后亦随着联营的扩大迁至吉隆坡蕉赖马路里花园发展。

十年磨一剑

“寒窗”十年后,某一天,徐有利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

“有天我看了一下自己画的东西,觉得水平应该到了,应该可以画漫画了。”

“我就问经理说,我有个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漫画家,能不能帮我圆这个梦想。可能我也很会看时机做事,趁幼儿园交出了成绩给公司,他们很满意了,我才提出这个要求。”

“经理就很爽快地说OK啦、你去画啦,也答应帮我出。可能对他来讲那一本是应酬我的,哈哈,不能卖也无所谓,几千本公司也亏得起。”

无论如何,徐有利终于等到机会,得以趁工作空档与业余时间创作。在牺牲周休二日埋首作画前,他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究竟要画什么题材?

徐有利儿时爱看的漫画都是哥哥传下来的港漫,比如《儿童乐园》、《南洋儿童》、《小叮当》。他还非常仰慕《龙虎门》的作者黄玉郎

“他的漫画后面有他的生活日记,他可以做到公司上市、还可以买跑车,甚至买给他的徒弟。我看了很惊讶,他是做周刊,主要的市场就是港台和东南亚,那时还没有中国市场。他单单香港一周都卖超过十万本,很凶。”

香港漫画家黄玉郎的长篇武打作品《龙虎门》。(图片来源:网络截图)

幼时就爱画漫画,加上看到黄玉郎的成就,使徐有利更加憧憬成为一名漫画家。

但撬开梦想之门后,环顾市场上的作品,他一度以为,能想到的题材好像都让香港、日本、西方的作者画完了。

直到他猛地想起:儿童漫画是个真空的市场。

“1997年前后,马来西亚是没有儿童漫画的。原本的漫画陆续停刊,出现了至少十年的真空状态。我觉得这是个机会,而且我的长处就是画小孩子,天时、地利,人和。”

1950年代至于1990年代红极一时的香港漫画《儿童乐园》,也是香港最早引入《小叮当》的漫画双周刊。(图片来源:网络)

徐有利非常在意市场接受度,这全因成长时期看过太多漫画家失败、或中途停笔的案例, “我看了都不敢做,几乎没有成功持续画下去的例子,所以我就先去磨剑。”

即便如此,徐有利首战还是触礁了。1997年第一本《哥妹俩》销售惨淡,卖剩两三千本;第二本《淘气哥妹俩》也花了一年才卖出首刷五千本。他只得再次搁下漫画梦。

不过,有了出版社阅历后,他在按兵不动的那几年,依然认为儿童漫画有其市场,相信漫画能够打入校园。这在1990年代末至2000年初是非常前卫的想法。彼时的教育体制仍将漫画视为充斥暴力或情色的不良读物,是学校的违禁品。

数年后,他把此念头带到出版社会议讨论,不出所料,提议最初不被看好,但联营还是让他放手一试。

2003年,《哥妹俩》改为月刊定期出版,徐有利更咬紧牙关印了2万本,借用销售教科书之便亲自拜访各地华小,找机会向校方推荐。

“我觉得不尝试怎么知道做不到呢?就因为没有人做到,我们更应该去尝试啊。”

“……但讲是容易,我前期访问学校也碰了很多钉子,校方一听到漫画马上就有防备了。起步第一年真的很辛苦。”

“但这过程很重要。那年代马来西亚不流行作者到学校去访问,也不流行签书会,办过的人都被冷清的反应吓到不再办了。”

徐有利至今仍不时受邀到学校分享。(图片来源:徐有利脸书)

土法炼钢起了些效果。全国多地跑透透拜访学校、 “开发市场”一年后,他发现,开始有学生认识《哥妹俩》,以及不时在漫画里“现身说法”的有利叔叔。传阅量变大后,亦吸引老师好奇翻阅。

“那时有些老师的孩子也在看,老师看了后就觉得,这本漫画可以哦,是健康、适合儿童看的,里面也有一些教育性质的内容。所以最后老师帮了我很大的忙,是他们去告诉校长这本漫画适合学生看。之后拜访学校时,有老师的引介我就方便多了。”

几年后,市场进一步出现了变化: “我去学校开始有人认识我了。再之后,我去到学校,哇,大家都跟我打招呼了。”说起这些甘苦谈,徐有利不禁露出自豪而满足的神情。

全职创作,缔造月销15万册纪录

《哥妹俩》月刊连续出版一两年、销量稳定后,他向联营出版社递上辞呈。漫画依然由联营出版,只是徐有利离开工作岗位,双方换个合作方式。

离开正职后,他专注画漫画之余,也开设一家画室,确保家人不会因为自己追求创作生涯而断炊。毕竟,那年他已38岁。

接下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哥妹俩》人气直升,与同时期的《榴莲公主》、《小星星》、《3M画报》并列家喻户晓的儿童读物。

《哥妹俩》漫画内页。(图片来源:徐有利脸书)

月刊出版的首五年到十年间,销量即来到巅峰。不仅在三四年内达到单集销量五万册,七八年后更达到了十万册,并继续往十五万册攀升。

廿年后的今天,即便《哥妹俩》月销量随着大环境的改变而下跌,但也可说是马来西亚寿命最长的儿童漫画了。事业上轨道后,徐有利坦言,如今不再有闲暇看漫画,得为《哥妹俩》想故事、找灵感、作画。

“现在是资讯爆炸的年代,一天24小时根本不够用,如果边看漫画又玩游戏又追剧,就真的是拖稿了,编辑就要催我了,所以我不敢碰。”

徐有利自认是相当自律的作者,几乎不曾拖稿——这点连陪同受访的编辑也忍不住佩服。他说,这种坚持来自运动的习惯,也与养家糊口的压力有关。

“运动就是训练你一直坚持、不能停下来,那种很累很累、却不能输的感觉。不管是跑步、游泳、起脚踏车,都让我练就相当强的坚持力。”

“另外就是我要养家嘛。开始做月刊的时候,也差不多刚好结婚,然后孩子又来了。当我一懒下来,我就想我要养家,我就会继续了。”

“况且,出版月刊是很难得才达到的(目标),拖稿不就糟蹋了这机会吗?然后也看到成绩了,你还敢拖稿啊?要好好保持它的出版。就是这样一直坚持下去。”

过去十年,网路快速发展,儿童的阅读品味不断变化。徐有利观察到,他的读者年龄层逐渐从早期的五、六年级,下降到二、三、四年级。(图片来源:徐有利脸书)

灵感瓶颈与体力挑战

过去十年,网路快速发展,儿童的阅读品味不断变化。徐有利观察到,他的读者年龄层逐渐从早期的五、六年级,下降到二、三、四年级。从不缺灵感的他坦言,自己现在也会面对“灵感耗尽”的状况,得到处找灵感。

他一天当中灵感最活跃的时候,是早上刷牙的那五分钟, “因为睡醒了精神饱满,头脑转得很快。而且刷牙是最无聊的,你什么都不能做。”

“一踏出家门口,我就开始注意我看到的一切、碰到的事情,想想能不能把它画成漫画。网路也帮了我很大的忙,找资料很方便,也可以看别人在社交媒体的发文。我只要有个源头的想法,就可以上网找到更详细的资讯,再把念头组织起来,让故事继续发展。”

言谈及此,徐有利也相当怀念,月刊出版隔年、互联网普及后不久,他创办《哥妹俩》网络论坛,常与读者交流的时期, “那应该是我和读者互动最紧密的一段日子。”

“当时很多读者在那个论坛写心情日记、分享生活趣闻。我每天都会跟他们聊天,也在那里拿了不少故事。那批读者现在都近三十岁了,有一部分还有保持联络。”

提笔作画二十载,除了灵感瓶颈,徐有利直言,眼前更大的挑战其实是体力的减退。

徐有利不时会在社交媒体分享运动日常。(图片来源:徐有利脸书)

熟悉徐有利的读者都知道,身形精瘦的他过去动过三次心脏手术,包括两次通波仔和一次心脏绕道。其中一本《哥妹俩》就是以《计时炸弹》为题,科普相关知识。

第一次发病是全职创作的第五年,那时他已十来年没运动。发病后,他重拾运动习惯,也开始骑自行车,为的就是创作之路能走得长远。

“(以前)有需要的话,我晚上也会画。那时可以一天画四五张都没问题。现在顶多一天两张,画超过一小时我的眼睛就会红,甚至掉眼泪。一抬头就觉得眼前模模糊糊的。”

尽管如此,出于对原稿的执着,徐有利至今依然坚持手绘, “我不要电绘,因为电绘是没有原稿这回事的,你要印多少张出来都可以,没有哪一张是原稿。”

出于对原稿的执着,徐有利迄今还是坚持手绘。(图片来源:徐有利脸书)

“原稿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有收藏的价值。可以收给孩子,一代传一代,或有时候拿来开展览。”

询及退休规划,他毫不犹豫说:“就算我退休了,我还是会画漫画,这是一种嗜好,不能只把它当成一种工作。毕竟它又不用出劳力,就是坐在桌前画画,怎么还会觉得需要退休呢。”

只不过,他希望有天能摆脱截稿日期,随心所欲地享受作画,让漫画从工作回归为嗜好。

“只要没有截稿日期,我就可以把它当成嗜好了。所以我不知道是否能再做多两年,但我已经跟老板说了,除非有人可以接手或参与更多的月刊制作,否则我希望把《哥妹俩》换成不定期出版”

“月刊真的很压力。压了二十年,实在是不太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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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蓬玲

叶蓬玲是《访问》特约记者。出生于柔佛居銮,毕业于台湾国立政治大学新闻系。曾投入政治新闻,但依然心系风花雪月,期许以报导写作,探讨人的故事和情感,拼凑那些鲜为人知的生活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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