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乐团的歌,像白绿色的水面——“用疗愈来形容你们,合适吗?”双主唱卢羿安与丁律妏起初认同。大学相识组成乐团,曾活跃于校际音乐创作比赛;他们如今已推出四张专辑,并在2023年第34届金曲奖以〈爱是我们必经的辛苦〉获得最佳演唱组合。一路走来,两人的状态有所转变,甚至“脆”的状态亦不似最初。
“最早的‘脆’,确实体现了‘脆弱’的印象。那个时候的我们,看似坚韧但是脆弱的,可能轻易就会碎掉。”脆乐团主唱卢羿安说。
然而,那不是薄薄的透明玻璃,反倒夹杂倔强——他们的内心有一大片酥脆的地方,就像两片夹心饼干,在那之间的绵软地带,长出了些柔韧的力量。

时间在身上的压痕/让我们成了有皱摺的大人 / 期待终究还是擦身 / 日子却自顾自地在发生——〈背上悲伤北上〉
采访当天,脆乐团在八打灵再也的寻羊咖啡馆唱了这首歌,YouTube上有190万的观看量。卢羿安抱着木吉他,丁律妏与主旋律和音,两人的声线天衣无缝。从串流来到现场,温柔男声与偏高女音交织,一瞬草木复兴。
他们的听众,多是还在念着大学,或者刚出社会的——“还在找寻自己模样的人”,卢羿安这样形容。“新的听众进来,他们在那样的年纪里就会体验到那份脆弱;这也是12年前的我们,感同身受的东西。”

流浪到成家 地下道走向金曲奖
乐团成立之初,他们游移在闷热潮湿的台北公馆地下道,背着吉他和口琴,唱着属于自己的歌。但渐渐地,这些歌像青春的河流,流过女巫店、海边的卡夫卡等展演空间;更在天母自由野台、光祭等许多校园活动演出。直到2011年,卢羿安创作〈流浪〉这一首歌,并获得淡江大学金韶奖“创作组第二名”及“最佳作曲”:
去流浪吧,带着女孩和吉他 / 沿着海岸线的悬崖下 / 数着浪花 / 去流浪吧,一起看潮汐的变化 / 和妳唱着歌 / 我忘记了挣扎
脆乐团起始于流浪,慢慢的也找到了自己的家。在双主唱卢羿安与丁律妏创团十周年演唱会上,男生向女生求婚。喧嚣的镁光灯与观众一如海浪,他们仿佛还是当年斜刘海盖过额头与眼睛,带着自己制作的海浪鼓,站上创作比赛舞台的少年与少女。那时,背景播放的是〈黑暗的尽头〉:
把双手交给我 / 把眼泪交给我 / 让我在黑暗的尽头里和你一起脆弱
这是一首改变了他们一生的歌。两人大学时期是台大机械系的学长与学妹,却在词曲创作社才互相认识,进而组团出道。一起度过不同的音乐阶段,从街头表演到走上金曲奖的舞台,两人的个性有其默契,也有不谋而合的互补。

修补彼此的毛边 共同长出新枝芽
访问时,丁律妏较少话,多数时候由卢羿安主导;她像个慢热的精灵,回答时有些腼腆,却不失个性。后来卢羿安提起,“我觉得‘慢’在这个世界上其实很辛苦,但后来觉得‘快’似乎更辛苦。急性子的他仿佛总在追赶着什么——“若是慢,还能骂一骂自己原本就是这样;但成为一个快的人,若是追赶不上压力更明显,好像总有一个追不上的地方。”
我睁大眼直到天明 / 没看见你说的星星 / 又,赤脚 / 睡着 / 失调 / 醒来还要洗澡 / 礼貌 / 笑笑——〈追追追〉
早期的歌,主要由卢羿安负责创作,渐渐的两人有了各种不同的融合。“比如说有些歌某些段落是我写的,某些段是她写的,词曲就是互相交织在一起。”卢羿安形容。

写歌的当下,卢羿安都会把丁律妏的音域考虑进去,将主副歌的音域拉开,主唱与和音交叠,直到一个两把声音都能展现的地方,对他而言是一个不断尝试和调整出来的结果。但与生俱来,两人的音域也算接近:“彼此声音上的毛边,我们都可以相互修补。”
我们有彼此都不擅长的事情,当然也有些地方是互补的。没能互补的时候,我们必须要长出新的枝芽,去支撑生活的重量。我们两个像拼图一样拼在一起,但这并不是拼图的全貌,我们都还有生长的空间,也就是那个想要往外扩张的部分。
相爱之前 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
寻找音乐伙伴,其实一直不比寻找生活伴侣来得容易;毛边与棱角,都要彼此克服与接纳。但在卢羿安与丁律妏这里,是同时发生的。工作之外,即是生活——两人拿起手机玩宝可梦,腻在一起追剧,或是到新的地方旅行……

“有一阵子,我把她视为自己的一部分,觉得我们应该是彼此的样子,但后来发现那其实是个不好的事情。因为我对自己非常严苛,所以如果我把它视为自己的一部分,我对她也会非常严苛,但这其实不对。因为我们每个人最早都是独立的个体,正因为这个独立的个体,我们才有办法去爱。”卢羿安缓缓说起。
在〈相爱就是说了一百次对不起〉里——多少的泪水,都没办法把我变成你,“因为这个是徒劳无功的事情,我们不是要在爱里把对方变成自己,而是在说我爱你的时候,理解对方跟自己不一样,这个不一样正是我们在一起的原因。”他继而说。
有安抚有呐喊——音乐在黑暗中救赎
脆乐团第一次来马来西亚,在那之前也只是在社交平台上见过。成团于2010年夏天,正值社交媒体兴起的时代——“我们其实有感受到,听众或是新一代的年轻人,可能面对网络世代,有一种更脆弱的感觉。”
社交媒体就像一把双刃剑,仿佛音乐的成败都仰赖其上,这是脆乐团的观察。“它为我们提供了更多与人互动的机会,但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将艺术形式量化,我们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前进,也许过程也会产生焦虑与不安。”

在这个平行世界里,怀疑更像从未终止。卢羿安形容,就如走在一条很陡峭窄小的黑暗道路,你不停在跟自己对抗。那样的对抗,也许是脆弱与顽强的对抗,理想与现实的对抗,所以才会写下:
编织星空的人们 / 有没有一种单纯 / 能在所有的挣扎里头找到快乐? / 编织星空的人们 / 用无所畏惧的真诚 / 在享受着每分挣扎每分快乐——〈编织星空的人〉
在矛盾间挣扎,虚实间抵抗,问起他们的初衷,脆乐团这样回答:“如果我们做音乐的目的,是想与他人连结,那我们不得不考虑他人的感受。我总是觉得,我们做的不是艺术,而是音乐,而且是跟人连结的音乐,那我们必须要找到两边的桥梁。”
站在桥梁的两边,卢羿安与丁律妏依旧在唱着温暖的歌。从〈念旧〉〈空转〉〈离开与到来〉轻柔的疗愈,慢慢地这几年愈加激烈的〈黑暗的尽头〉〈背上悲伤北上〉——“疗愈有分很多种,有些事你可以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感受到平静的疗愈;或是在呐喊过后,把自己心中的不安与惶恐,大声呐喊出来之后得到疗愈。我觉得,更接近一种救赎的感觉,而且这是种双向的救赎。”卢羿安想了想说。

有时,他们就在你耳边唱着没关系;有时,他们站在空旷的顶楼呐喊没关系——这是一个对自己,也是对“还在找寻自己模样的年轻人”的疗愈与救赎。卢羿安说,“心中理想的创作,我觉得不是为了自己而写,而是为了大家而写的。”成长与相爱,都有我们必经的辛苦;但请相信,有一个人会在黑暗的尽头,让你把双手与眼泪交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