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退而不休的足球人生——专访我的父亲陈国兴

这篇文章,是一个女儿对父亲进行的访问。本文作者陈晓晴乃访问网实习生,从小便看着父亲陈国兴踢足球长大,也好奇父亲缘何有永远也穿不完的球衣。为了进行这篇访问,陈晓晴开始搜索关于父亲的资料,才发现对他许多的报导、采访,都停留在拿起足球奖杯的那一刻。陈晓晴所了解的父亲,是一个热爱足球的男人,对足球的坚持并无在退休之后褪色。

小时候,我总会被妈妈带着到体育馆去观看爸爸的比赛,然而,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因为我看不懂,不知道球场上的任何规则,也不知道在球场上竞技的众多球员中,哪个才是爸爸。只能从每一声兴喜若狂的“Goal”(声音往上扬)和大失所望的“Oh”(声音往下沉)呼声中,来判断球是否被踢入龙门。待稍年长学会如何观看球赛后,爸爸已经从运动场上退役了。

在我的成长记忆中,我总疑惑爸爸那一身像是永远穿不完的球衣。不管出席什么场合,都无需烦恼买什么衣服,衣橱里总有上衣或球衣,都是参加不同球赛或是参与其他足球相关活动所赠送的。这一度让我误以为运动服都很平价(有些赞助商也会将多余的衣服送给家属,因此我也会得到主办单位的运动服),直至我亲自逛了运动服饰品牌店后才意识到,这些运动服其实并不便宜。

借着这次的采访,我走入父亲的世界,探索我还没来到这个世界时,属于“陈国兴”的光辉岁月;以及告诉你我所认识的—— 我的父亲。

足球生涯的起点

我的父亲陈国兴是退役的霹雳州足球队球员,在球队中是少数的华裔。虽然他身型并不高大,但在球队中他却司职防守功能的后卫。

问起他足球生涯的起点,他说:“在学校的大草场上,就开始踢球了。那个年代并没有很多娱乐,大家有空都会去踢球。在中学时我加入了足球校队,毕业以后我再加入球会—— 霹雳华人体育会(简称霹华),然后再经由球会的推荐进入政府单位,也就是怡保市政厅工作。”

基于当时马来西亚尚未有职业球员,当他被邀请加入球队时,也必须在特定的政府单位内工作。当然,工作头衔其实只是虚名,主要目的是为了吸纳有能力的球员,不至于让他们无以为生。

1989年,我国足球队制度转为半职业队,并在1994年再转为全职球员制度。父亲在1994年辞去市政厅的工作,全心投入专业球员的事业。这意味着,父亲的足球生涯,见证了我国足球员职业化的三个发展阶段。

职涯中的伯乐

“当时的球队人才济济,一开始我也只是当候补球员。在加入球队的5年后,我始终没有成为正选,我开始考虑是否应该找个正职,而不是像这样继续浪费时间。”

父亲解释,“即使是放弃,也只是放弃我职业球员的身份,而不是放弃踢球。”

韦刚教练(左)是陈国兴(右)的伯乐。韦刚教练曾在1980年带领马来西亚国家足球队取得莫斯科奥运会的入门票,亦是电影《Ola Bola》Harry Mountain教练角色的原型。(图片来源:受访者)

德国教练韦刚(Karl-Heinz Weigang)是父亲职涯中的伯乐。他坦言,因为肤色的关系,自己进入球队后常常会受到排挤,只能坐冷板凳。当时,来自捷克的教练Milouš Kvaček提拔他为球队正选。而后在1996年,德国教练韦刚就职为霹雳州球队教练,也提携父亲为球队队长。多亏这两个教练,才让他有了出场的机会。

对父亲来说,韦刚教练对他的影响最大,“他的训练十分严苛,但他也很会鼓励我们。当队长最难的事,是在比赛前说几句勉励的话。不要小看这几句话,在比赛前队长必须鼓舞队员们的士气,才能踢出好球。“

而说话,在这里就变得异常重要。

”我刚进球队时,很多人就以为我是哑巴,因为我不会说马来话,无法跟队员们沟通。” 不过在被委任为队长后,即使不善言辞、甚至马来语都说不了几句的父亲,却开始埋头翻找词典努力练习,终于能在球赛开始之前,说出几句激励人心的话语。

1998年,父亲陈国兴为霹雳州赢得暌违28年的大马杯冠军。(图片来源:受访者)

在韦刚教练时期,教练要求父亲练习最弱的十二码罚球,因为教练认为,身为队长除了要以身作则克服自己的弱点外,也要代表球队站出来踢罚球。而这段训练恰恰就成为了后来比赛中最关键的转捩点。

1998年的大马杯足球赛总决赛,霹雳州对上了登嘉楼州。父亲在正赛中为球队攻入一球,但比赛最后双方比分持平,不得不进入加时赛。

结果,父亲不负众望罚进点球,而霹雳州球队也以5-3的点球获胜,成功为霹雳州捧起暌违28年的大马杯冠军!

属于父亲的黄金年代

纵观父亲的职业生涯,他一共踢了16个赛季,几乎为霹雳州囊括了所有国内的足球赛荣誉。不仅仅是在1998年,两年后的大马杯,同样也在父亲的带领下成功让霹雳州蝉联。

在1999年和2001年,他先后获霹雳州苏丹赐封PJK(Pingat Jasa Kebaktian)和PPT(Pingat Pekerti Terpilih)头衔。(图片来源:受访者)
1998年,全体霹雳州球员及教练胜利归来后,乘坐吉普车游怡保一周,队员们举起大马足球联赛的奖杯与州旗。(图片来源:受访者)

自1988年至2004年的16年足球生涯,父亲一直都没有换过球队,他是目前霹雳州服务最久的球员。但由始至终,父亲在球队里都一直坚守于后卫位置,虽然不一定是最出彩的那个,但肯定是霹雳足球队最强的后盾。

走过16年的足球生涯,也看到大马足坛的起落。最惊心动魄的,莫过于发生在1994年的踢假球事件。当年,大马足协、反贪会与警方展开大规模调查,甚至把侦办范围扩大到有嫌疑的教练、裁判、政府官员以及退役球员,结果有近80名球员与教练遭禁赛或开除。

回想起这件事,父亲坦言,“庆幸的是我没有踢假球,即使赚的钱没有他们(指踢假球的人)多,但无愧于自己的良心。”

从球场上退役但不退休

在34岁那年,公公希望父亲回来继承家里的事业,父亲回忆道:“当时我爸爸希望我回来继承家业,我也觉得既然我已经拿过所有国内的奖杯了,也满足了。”

尽管回归家庭事业,并不代表从球场上退下。

“退役后我重新回到球会—— 霹华开始踢业余比赛。到了40岁以后,也加入宿将组(Veteran)的比赛继续踢球。我可以继续踢球,其实也是因为有个宿将的平台能让我发挥,让我可以与全马甚至是世界各地的宿将队进行比赛。”

左起山督星(Santokh Singh)、苏进安、陈国兴,前二者皆是前国家足球队名将。(图片来源:受访者)

直至今年55岁,父亲仍然可以到全马各地参加比赛,甚至还会跟随球队到国外,如美国、日本、韩国、新加坡、香港等地,与当地的宿将球员相互交流切磋。

“其实这也是另一种旅行的方式。一边旅行,一边从事自己喜欢的运动,还可以交到不同地区的朋友。”他说。

我问父亲为何在退休后仍继续踢球,他说:“兴趣啊!我喜欢踢球,所以踢球。”

”有朋友问我,你现在还在踢球吗?我觉得很莫名其妙,回答:当然踢啊!我不是因为当职业球员才踢球,我是因为喜欢踢球才当职业球员。“

“幸运的是,我可以把自己喜欢的事当成我的职业。”

左图为陈国兴与吴进宝(右)捧着独立杯奖杯。后者是大马前国家足球队少年杯代表,现定居美国。独立杯是居住在美国的大马华人为庆祝马来西亚独立而举办的球赛。右图为陈国兴与香港明星球队守门员卢惠光(左)在澳门回归杯比赛的合照。(图片来源:受访者)

“自律很重要,保持良好的习惯,如充足的睡眠、均衡的饮食习惯、定时锻炼等,对运动员很重要。即使我已经从体坛退休,但还有自己的工作。如何在工作与自己的休闲爱好之间保持平衡也是一个考验。”

他感叹:“另一个我还在踢球的原因,除了我真的很喜欢踢球以外,其实也是想要培养年轻的华裔球员。现在的时代,加入球队的华裔球员已经很少了。我希望多一点华人加入球队。”

”也有很多人问我,你会踢到什么时候,我的答案是—— 踢到我不能踢为止。”

采访后记:了解父亲的过去,除了通过他口中的叙述外,更让我惊讶的是,母亲搜集了所有关于父亲在报纸上的报导集合成两本剪报书,使得父亲那些辉煌的过去仿佛穿透报纸历历在目。

身为女儿的我来说,了解父亲经历最大的收获便是,一辈子只要用心做好一件事,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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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晓晴

《访问》实习生,国立台湾大学历史学系毕业。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初心易得,始终难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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