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面对网络盛行、阅读率逐年下滑等等多重挑战,纸本行业摇摇欲坠的时代中,他们为什么坚持在马来西亚办纸本杂志?《访问》找来了不同风格与背景的五本杂志创办人,访问他们办杂志背后的初衷,与了解过程中,杂志人到底要克服多少困难,才能诞生出一本看起来休闲、轻便的纸本杂志。
要说电影杂志《无本》的诞生,可以说是创办人阿良(原名叶瑞良)很单纯的一个想法,也可以说是一切都“刚刚好”的水到渠成。刚好阿良有一笔资金,刚好遇到从事文学背景的朋友……用阿良的话来形容,“其实我们选择去做了之后,也没有特别去思考过这些问题。反而是当有人问起的时候,我们就会随著这些疑问,思考回当初做这些选择的初衷。”
比如,像是在纸媒摇摇欲坠的年代,为什么还要做纸本杂志呢?
《无本》杂志幕后由创办人阿良、执行人林汉龙以及主编安角等等一群90后年轻人组成。他们的宗旨就是希望透过文字去介绍和推广马来西亚的电影。
“一开始是因为阿良有一笔资金,他想做一些跟以前不一样的事情。我们本来就是影视从业者,一直都有机会拍短片,倒是比较少有机会做杂志。我们就想到是不是可以有这样的机会,用文字去记载马来西亚电影。再加上阿良对本地电影的了解,比起我们身边的人都还要更深一些,所以我们就思考可能可以藉由文字作为媒介,去记录马来西亚的本土电影。”执行人林汉龙这么说。
阿良和汉龙两人在《无本》杂志中扮演不同的角色,汉龙偏向内容制作,而阿良则负责宣传与后期行销的工作。这两者工作性质不同,但却是相辅相成的关系。阿良和汉龙两人亦是如此,在采访过程中两人不经意地相互补充彼此的想法和念头。像是在谈到为什么要选择纸本的时候,汉龙说完阿良的理念之后,又换阿良诉说汉龙对纸本的情怀。
“我们团队大家对于纸本还是有一点情怀的,尤其汉龙本身也是很喜欢文学的。来到这个时代纸本逐渐式微,我们就觉得既然我们都对它有情怀,也有资源,有人可以写,那么就说不如自己去做一本纸本杂志吧。”
汉龙在念中学时期有办过杂志和校刊的经验,平常也喜欢阅读。热爱文学的他,虽然在往后的职业生涯选择了影像工作,但对于文字的热爱却没有因此而减退。
办杂志其实不难
也许是出于一种少年独有的初生之犊不畏虎精神,一开始决定要办杂志的时候,他们就听别人说,办杂志这条路很难走。但自2018年创刊至今,阿良和汉龙认为创办杂志这件事情,其实并不难。
阿良:“其实一开始我们做电影杂志是很容易的,因为我们就有了这一笔钱。基本上我们不用跟任何人交代,只需要找一批人来写,然后就做成了(笑)。刚开始做的时候我很有信心,我也不知道信心是哪里来的,就觉得会有人来看,结果真的有人来看(笑)。”
汉龙:“确实办第一期杂志的时候,真的没有想像中那么难。可是我们身边的人都会跟我们说‘啊你办杂志啊,死路一条。’(笑)。因为我们遇到很多前辈或是我们工作的老板,他们有做过电影杂志的经验,他们当时的经历就是到最后杂志卖不出去都在家里屯著,所以他们就觉得办杂志很难。但是当时我们没有太大的感觉,就是我们想做就去做罢了。”
之所以说开发不难,是因为真正难的是要怎么做下去。从销售部分的工作来说,阿良发现第一刊《无本》确实出乎他们预料地好卖,“可能是新鲜,大家会很兴奋来跟我们买。但是到了第二刊、第三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疫情的缘故,比起第一刊的销售速度有变慢了不少。”
而在内容制作的方面,汉龙则提到单凡是要做专门主题的内容,都是相当困难的。虽然说杂志属于轻松休闲的读物,但是要怎么在做到深度又有趣能吸引到大众,是《无本》制作团队面对的困难之一。
杂志内容的剪裁、取舍与平衡
汉龙提到《无本》的创刊号确实比较独立且文艺一些。即便是身处在马来西亚,但大众在讨论电影时,可能会提到香港电影、台湾电影或是好莱坞电影,马来西亚电影似乎不是一个大家会讨论的话题。所以对《无本》来说,谈论本土电影正好是他们的优势,但同时也是他们需要面临的挑战。
汉龙:“因为我们制作内容偏向冷门、文艺一点,所以有些读者看了觉得新奇,因此而认识到过去他们不认识的马来西亚电影。但也有些人觉得内容不合他们的口味,他们不认识就会拒绝。”
“所以到了第二刊的时候我们就做了调整和改变,到了第三刊我们的改变是最明显的,我们将原本文艺的内容减半,让渡给一半的商业内容进驻,我们增设了恐怖电影的单元。我们把这个范围称为专题报导,希望可以平衡这些内容。”
把一部分的文艺内容让渡给商业内容,也许有些人看来是一种妥协,但让渡给商业未必等同于放弃原本的坚持。因为他们都很清楚,《无本》的初衷是扮演观众和本地电影的一座桥梁,让更多人认识到本土电影才是他们的目标。
阿良:“可能是因为我的目标清晰,所以在衡量内容上我感觉不会很痛苦。因为我觉得我的目标就是给大众介绍马来西亚没有什么人知道的本土电影,这其中不管它是文艺电影还是商业电影。因为其实有很多商业电影也是没有人知道的。”
汉龙:“我觉得电影艺术发展到这天,其实很多时候商业片、文艺片它们的界限也不是那么清晰的。比如《寄生上流》是一部文艺片,还是一部商业片?它其实没有那么清楚可以界定。一开始确实我们杂志的定位会给别人感觉我们比较文艺一点,但后来我们调整过方向,其实后来的访纲设计上我们也希望做一些大众想看的内容。”
“我们希望杂志内可以包含一些比较文学、文艺的部分,也可以有很商业、主流的内容。我们秉持的依然是我们作为桥梁的身份,让更多人可以透过《无本》去认识到本土电影。无关类型是什么,只要内容好看,我们就像尽量筛选更多好的内容给观众去接触。”
平等合作的模式 《无本》杂志只能这样做
作为一本独立媒体,《无本》的幕后团队一开始最叫人意外的是,其中没有传统媒体或是纸媒行业的资深前辈,反而只有一群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他们都是以自愿的性质,带著各自擅长的专业,以平等合作的关系,来创造《无本》,让这本杂志不只是在马来西亚,更是热卖到台湾、香港、上海等等地方。
对汉龙来说,很难说这是不是最好的工作模式,但绝对是最适合《无本》团队的。“我们团队的一个性质就是没有谁比谁大,大家都是平等地负责不一样的部分。《无本》杂志的内容都是透过我们相互协调、讨论而得来的。并不是说有一个主编做一个决定,底下的人去执行。”
“我觉得《无本》只能这样做,因为我们都是自愿性质,来到这里的大家就是希望可以得到丰富的个人满足感,这些都是推动大家继续做下去的动力。”
阿良:“不然他们早就不想做了(笑)。”
对于这点阿良也深感赞同,《无本》最珍贵的一点就是它的独立性。不只是媒体本身,而是团队中每个人都是独立且自由的个体,他们有不同的正职,在工作上以服务公司、服务客户需求为主。但是来到《无本》这片“无垠之地”,他们可以尽情地创作,发挥自己的想像。阿良觉得这是他作为创办人能够给到自己,也给到大家最大的满足。
阿良也提到虽然作为创办人,但却不认为自己应该用“老板”的姿态去对待其他人。这也是他们在一刊又一刊的《无本》中学习到的事情。
阿良:像是刚开始做第一刊的时候,我其实对杂志的控制欲比较强。就像是老板对员工那样,‘我想要这样,你去做给我’。但后来我发现这样是行不通的,因为我不是每个月给他们薪水的老板,直白一点说,别人没有受薪,自然也不会愿意受你气。我刚开始可能会意识到自己是需要放下自己对杂志的一些想法,开始学会接受大家的意见,我觉得这一点是好事,尤其是在做得更多期了之后我更能体会到这一点。你开始变得接受更多不是你想像中的事情,也会有机会体验到说‘其实这些也蛮好的’。”
阿良:“在《无本》里面没有那么多限制,大家可以自由地创作。再加上合作的大家,我们都是同辈,要是真的以老板的姿态来相处可能也不太合适。”
不受流量左右的独立媒体
此外,作为独立媒体,汉龙和阿良还提到,他们跟一般的传统媒体不一样的是,《无本》相对可以摆脱商业的钳制,不受一般市场上的流量左右。
汉龙:“如果我们做一本杂志,要以流量为主的话,那么我们要顾虑的非常多。包括消费者个性、喜好、年龄、消费习惯等等……这些都是我们无法控制的。当然我们有很多方式可以去分析消费者,知道他们的喜好,喜欢《无本》的人都是什么群体……但是我们不能只是以这些元素固定我们内容制作的方式。”
“对我来说,流量这个东西不能成为主要因素,因为消费者永远都存在,但他们的消费心理是流动的。我觉得我们只能做我们当下最想要做的内容。”
阿良:“我会说我在乎流量,虽然流量有时候很虚幻,但有时候它也是一个很真实的东西。比如说有流量就代表有人看我们的杂志,有人在看我们的内容,那么它某种程度也意味著开售有人关注马来西亚电影行业,至少有一点点。所以如果我们不是把流量视作为金钱,而是视作为等同于有多少人关注马来西亚电影的一个指标,那么我可以说我是在乎这个流量的。可以说它是一个认可的方式,但不只是认可《无本》,而是认可马来西亚电影。”
“否则其实流量对《无本》来说不是那么重要,因为流量并没有带给我们很多资源。像是资金一开始是我们自己出钱,现在是慢慢读者多了,我们偶尔会有一些小小的捐款进来,协助我们继续办杂志。所以认真说,流量扮演资金的角色其实是少之又少的。”
《无本》的价值
《无本》用行动证明了,只要是自己想做的事情,那么再多人跟你说它有多难实践,你都会想办法克服它。这其中可能有我们都诉说不清的困难,或是幸运的机遇。但这些都是我们无法预计的,是要去做了才会知道,遇到的是困难比较多,还是机遇比较多?
汉龙与阿良两人大概是不尽然相像的个体,汉龙是热爱文字的,从小就爱阅读;但阿良却直率地说自己很少看书,反而小时候很爱看漫画、杂志,相对拥有专一主题的书,阿良更喜欢这样拥有各式各样内容的读物。
最后问到他们觉得《无本》有什么价值核心的时候,他们也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汉龙:“我觉得我们在做《无本》的时候,我们只有核心。我们的核心就是《无本》作为连接本地观众和本地电影的桥梁。这是我们的核心,但其实价值则不是由我们去诠释,反而是由读者、观众去定义的。我们有听过像是‘是一本很任性的杂志’(笑),或者让人觉得很好玩,也会有人觉得它很闷。我觉得所谓价值是在大家不断来回建立的过程中诞生的,而不是由我们去定义的。
阿良:“的确,价值是应该由外人创造的,但如果现在你这么问我,我想要创造什么样的价值,我想那个价值就是,可能现在马来西亚杂志只有我们在做电影杂志,但如果《无本》的创立可以启发到其他人,对于他们热衷的事情,摄影、园艺等等各种主题,他们也希望可以透过创办杂志介绍给马来西亚人的话,我觉得这个就是《无本》的价值了。也许很多人觉得很那很难,但其实也不是很难的事情,你还是可能做到的。”
若是要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待《无本》,看待《无本》团队,那么《无本》的價值核心应该可以用“独立”、“自由”、“多元”来概括。他们吸引来自不同领域的年轻人,以平等的合作模式,让大家在这里尽情发挥各自的才能与创造能力。这不只是在创作纸本杂志上,而是在各个学习领域、工作场合上都值得我們借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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