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 > 南边有鼓声

真够劲的生活滋味

以往温温吞吞的生活滋味已经离我们远去了,现在的吞吐呼吸之间,你若不好好珍惜,下一刻有些人就在咫尺天涯另一边,从此再也不见了。

这是大瘟疫的年代,也是近距离见识各种人性弱点的年代。

我记得2002年还在台湾南部念研究所时,感情生活和毕业后的工作同时在心底纠缠,刚好有交情很好的高雄朋友邀约不如去最南端的垦丁玩一把吧,有什么不好的呢,那时候就是一名天不怕地不怕的单身狗,去哪都不怕。

那时候只是一场失恋就觉得天崩地裂了,食不知味,生活也过得拖拖拉拉的。直到车子抵达垦丁,比基尼辣妹通街都是,热辣辣的阳光把人照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细缝,但那时候我只是一心想拍纪录片的黄毛小子,内心的世界很窄而已,因为恋情倾塌就认为世界毁了。当天傍晚,在某个岬角对着垦丁南端的巴士海峡愣愣的看了数十分钟,从橙黄的云朵看到暗红色,从浅蓝的浪潮看到深蓝色的,从脑袋昏昏沈沈,看到渐渐清明起来,离家接近10年,开始想念那片原来生长的南洋土地了。

说来真的奇怪,总是有某些魔幻的时刻,会突然暗自立下一些决定,在浪潮面前,在魔幻的天黑之前,那时候隔壁车子里头坐着一对服饰时髦的青春男女,车里播放的是动力火车的《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尤秋兴正唱着如果你没有勇气陪我到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倒不如就忘了就断了寂寞的昨天和明天。音乐去到最高昂处,穿著花衬衫的男生正把手掌往漂亮正妹上身游走,女生签细的腰肢有律动的闪躲,都是青春的滋味。

后来返乡,经历了各种青春远去的滋味,慢慢往中年的队伍靠过去,开始计算身边的资产,开始运用多年累积的人脉,开始再勇敢一点,开始再负责任一点,一下就迈进中年生活的框架。但一场疫情,许多新的挑战降临,原本盘算好的人生规划瞬间需要重新组合,最近都在车上听台湾乐团告五人专辑,很年轻的团,很对我的胃口,尤其喜欢其中一首叫做《夜里无星》的歌,开头是这样唱的:

夜里无星 整个城市都在找寻
找寻为何不亮的原因
追根究底
夜里无星 你有双牧羊人的眼睛
在你眼里谁是羊群
毫无头绪

旋律很动听,歌词里头的夜里无星和我们的现况很相似,在许多疫情迷雾下,原本的人生规划,原本的事业高峰,原本的安逸退休计划,都成了雾里看花,失去了星星的指引。好像突然之间,整个世界都不亮了,无数的人们在寻找新的火种。

这个时期,我经常想起日本大导演黑泽明那部《生之欲》,1952年的作品,说的是一名在市公所工作了30年的主角渡边勘治,日复日做着千篇一律无聊的工作,却在做身体检查时被告知患了胃癌末期,只剩下半年寿命。他的儿子与媳妇对待他很不友善,他无心回去上班,带着一部分存款离家出走,先是遇上一位带他去玩乐的小说家,但玩乐后是更巨大的空虚来袭。之后,他遇上年轻有活力的市公所女职员小田切,但小田切正准备离职,转往一间玩具工厂工作。是这位年轻有朝气的女孩,让渡边勘治重新看见生命的熊熊火光,愿意回到工作岗位,在繁琐的工作内容下再次找回生的欲望,后来,他协助一群当地妇女,将一条臭水沟改建成一个公园,在某个大雪夜,一个人独自快乐唱着歌,然后在自己亲手建起的公园,过世了。

看这部电影时,我才25岁,感受很浅,只觉得整部电影很温吞,像淡然无味的白开水。隔了很多年后重看,像脑袋里某个温柔的神秘组织瞬间吸收了大量情感,看得涕泪纵横,雪夜中坐在鞦千中的老先生身影,铭印在脑海深处,一直就忘不掉了。

我们是不是,也常在人生路途上,迷惑了自己,忘记各种生之趣味生之欲望? 在大瘟疫围困下,再一次近距离被问起同样的问题时,你有没有答案,有没有方向?

我的脑海似乎有一艘来自巴士海峡的船只缓缓开来,动力火车的两个中年男子嘶吼著嗓子唱着明天的明天和昨天的种种,炙热的黄昏和大瘟疫的寒气隐隐在对抗,我们还没有战斗到最后呢,似乎有人在远方这样说着话,我想又是时候调一杯龙舌兰和老婆一起对饮温柔的依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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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兴隆

曾任星洲日报副刊编辑,著有《窝囊废大反击》、《中年小胆》、《你说小城风和日丽》。目前定居于居銮,与太太经营一家名为On The Road的咖啡馆,偶尔和伙伴举办艺文嘉年华,在起风和有光的小城,慢慢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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